“這世上的事啊，若是倒行逆施，終究是長久不了，”水開了，牡丹用一方白色的布帕包着茶壺的手柄，緩緩給夕瑤和謝雲初續上茶水。

少量茶水經由壺嘴流到底部，等牡丹将茶壺放回泥爐上的時候，發出了“嘶”的聲響。

“将士們的上瘾變得更嚴重了？”謝雲初着急問道。

“不光是如此，”牡丹擡手拿自己的茶盞，卻忘了剛剛才續過滾水，一時之間被燙得不輕。也是“嘶”一聲，緊接着，兩粒淚珠從她眼睛裡滾落。

“當時，正值戰局的緊要關頭，我方人疲馬乏，可交趾也沒賺到什麼便宜。疾風軍的底子還是在那裡的，交趾的傷亡人數比我們還多些。隻是......烏金寨一役，戰局急轉直下。”

烏金寨，副将馬先戰死沙場，主将謝常青失蹤，緻使援軍遲到四日，整個烏金寨被血洗，戰線被打開缺口。戰局從原本勢均力敵變成明顯的敵優我劣。

屋裡一時間陷入安靜。烏金寨，猶如一根深紮在謝雲初心中的刺，時間久了，仿佛自己的血肉長在一起，一碰就紮心地疼。而牡丹仿佛也知道這是謝雲初的禁地，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場面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之後呢？”有些事情，終究還是得去面對的。謝雲初強壓着心中的氣血，啞着嗓子問道，“烏金寨一役，馬先帶着的隊伍全數打完了，寨子裡的男丁也都為了保護家園戰死沙場，然後呢？”

“然後......”牡丹的眸子閃着淚光，然後呢？她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浮現起當初的畫面。

“那一戰，我們的人幾乎打完了，交趾雖然傷亡也大，但是終歸是赢了。按照以往，一方赢了，自然不會對輸家手下留情，更何況，當時寨子裡留下的，隻有孩子和婦人了，之後會發生什麼，大家想都想得到。”

牡丹雙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仿佛回到了那一日，阿娘将她藏在熄滅的竈台之下，囑咐她，無論誰來着都千萬别出來。若是天黑了，阿娘還沒回來，将來就得靠自己活下去了。

她一直乖乖蹲在竈台下，沒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蹲着蹲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再醒來，天已經全黑了，可是阿娘還沒回來。

牡丹在之後的日子裡都會刻意避開回想這一日。可是今日，不知為何，腦子裡就一直浮現那一日的情景。她在竈台下等了好久好久，阿娘還是沒有回來。她好餓，好冷，也好怕，顫顫巍巍爬出了竈台。

她往外走，一直走，天很黑，可她卻看得清楚。不，甚至不必用看的，鼻子下面一直傳來血腥味，濃濃的血腥味，夾雜着别的燃燒過的味道。整個寨子裡靜悄悄的。她不敢哭，怕引來了交趾兵，雙手捂着嘴往外走，想要找阿娘。

地上一個一個的，都是屍體，她不敢細看，硬着頭皮往前走。餘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跑過去，用盡全力把人翻過來，是鄰居家的阿金嬸子。往日裡阿金嬸子最是和善，看到她總給她果子吃，可是這會兒的嬸子，七竅流血，整個臉色在月光的照射下都發青。再往前走，是住在水井邊上的阿婆，阿婆的臉色和阿金嬸子一樣，眼睛鼻子耳朵都流血。

小小的牡丹，一個接一個地找，終于看到了自己的阿娘。

“我當時一直不明白，為何寨子裡的人，連帶着交趾兵，都會是那樣恐怖的死狀，後來長大了，輾轉問人才知道了大概，那是數十斤提煉得濃濃的，額外加了料的阿芙蓉膏，澆上了油，點上火，會發出奇異的味道，令人不設防備。阿娘和寨子裡的女人們，決定以自己為誘餌，和敵人同歸于盡，所以她們也一同吸入了。等那些交趾兵發現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沒了跑動的力氣，隻能把命留在那裡。”

“當時烏金寨隻有你一個孩子嗎？”

“自然不止，各家都把自家的孩子藏了起來。我當時被吓傻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想起來的時候，連忙去找，卻發現交趾又派了探子來，隻能先躲起來。等我再出來的時候，村子裡，好多孩子都被發現帶走了。”

“呀，”夕瑤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這些孩子落在敵人手裡，怕是堪憂了。

看到夕瑤的表情，牡丹拉出一聲苦笑。“你是不是以為，這些孩子會被直接砍殺或者被淩虐？不，事實更加可怕。交趾人也發現了阿芙蓉的威力，但是他們自己對于我們這裡的藥材并不熟悉，也不敢貿然嘗試。所以那些孩子......”

話不用說下去了，大家都明白了。一時間，屋子裡再次靜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