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的容易改變一個人,我并不是那麼喜歡逛商場的一個人。但在地下層的超市買完媽媽交代的日用品後,卻在商場裡逛了起來。吸引我的是商場入口處小鎮記憶的老相片展。如我所述,我們這代人經曆的時代發展太快了。所謂的家鄉,不是什麼有名的城鎮,在這滿是景點的旅遊城市裡,我的家鄉沒有一個可以拿得出手的名勝古迹。但現在都流行把自己包裝成多有曆史的古鎮,搞些情懷之類的,也在商場裡辦了這樣的展覽。
内容當然無比單薄,但今天看來卻引起了人的回憶。我們成長的那個無可稱道的九十年代與世紀初組合而成的X時代,而今已經在城市的發展中變得不留一點痕迹,那所謂的老記憶中,也無非就是那條老街,那家老鐘表店之類的。和其他被刻入了曆史或是令人記憶猶新的其他年代相比,我們那個年代什麼都沒有留下來。
不想這麼快回家的我在一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那小展覽高起的舞台正好成為了孩子們玩耍的場地。和我們那時候隻能在樓道間的空地玩比起來,而今那些位置都成為了無比危險的停車場。不過家附近就有購物中心這麼好的遊樂場,今後也會成為這代人的回憶吧?
一個孩子指揮着其他兩個孩子,裝哥哥的模樣和小遠有點像。身後被打了還活蹦亂跳的男孩則有些像小時候的小明。就在我看得入迷的時候,一位奶奶向我點了點頭打招呼。
和快快長大面目全非的孩子不同,大人總是那副大人的模樣。我認得那是以前老小區裡離我家兩棟樓底樓的阿姨,畢竟有時日不見已經和我父母一樣成為了滿頭白發的奶奶。小時候的城鎮沒什麼外地人,在一個地方生活就算毫不相識也總會有個面熟。這種面熟在現在這塊住進了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的地方就變得異常明顯。
我等着她像其他長輩那樣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結婚了沒工作怎麼樣。可結果她卻一直默默地坐在我身邊什麼話都沒有講。倒是沒有這樣的過場,讓我覺得有些尴尬。我隻好學着大人的模樣與她寒暄,問她是不是退休了,叔叔還好嗎?
“就這樣,他讓我在這裡等他,我就到了這裡等他。”她輕輕地說了一聲後也和我一起看起那群孩子來,她溫柔的眼神忽然讓我也放松下來。我們之間忽然在一瞬間形成了默契,不再需要那種違心的寒暄,隻要靜靜地坐在一起就好。直到她孩子過來接她,直到手機傳來媽媽催我回家的聲音。
“那叔叔不是去年沒了嗎?”聽我說完在樓下購物中心裡遇到的事,媽媽卻說,“那阿姨患癡呆症了。她老公走了後就漸漸開始隻記得一些以前的事,才一年不到就變得越來越嚴重了。哎呦,才住進拆遷的新房子多久啊,等了這麼久終于還房子了,他老公最喜歡的就是樓下那個商場。吃完飯就會去轉轉。”
原來是這樣,不過那阿姨剛剛是真的病發了嗎?總覺得她看着那些孩子眼中還有些淡淡的傷感。那更像是她的回憶,而不是錯亂的記憶。
”你晚飯回去吃嗎?要給你打包些菜什麼的嗎?“媽媽的問題讓我回過了神來,趕緊重新收拾起了行李。
“沒事,我自己那兒還有飯。”
“你還會做飯嗎?不會又是吃剩的外賣吧?那些垃圾食品少吃點。”她說這句老人常說的話時,我才恍惚地發現媽媽也已經成了真正的老婆婆。
“喂!你連晚飯都不吃這麼急着回去,是找到對象了嗎?以前放假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麼着急回去的。”
“不……不是。隻是後天要趕回去上班太早了!家裡也好久沒打掃了,明天得整理下。”撒謊難免會讓自己語無倫次。
“也該找個對象了,都什麼歲數了。有個人照顧你,也不用我這麼費心。”
又是這句話,我正想着該怎麼回應這句話,想到什麼就說的她又起了新話題說:“對了,你和那個陸曼索是朋友吧?上次他不是還找你玩嗎?”
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我和我朋友說我兒子是明星朋友的時候,我那些朋友都不信呢。你下次和他見面的時候,幫我要些簽名照吧?”
“都什麼年代了,又不是九十年代那些明星,現在連寫真都是電子書,哪來的簽名照呢。”
“那你就打印些出來讓他簽名!我要送給我那些朋友們。不行,還是哪天叫他來我家吃飯吧?讓我們兩個拍個合照,這下他們總信了吧?”
“人家是滿地跑的大明星,哪有時間來我家吃飯?”
“明星也是人,假期總有吧?這裡是他家鄉,他怎麼能不回來呢?”
“媽媽,你說的那些朋友。是和你一起唱歌的那些朋友吧?我爸知道嗎?”
“哎呦,你這個讨債鬼!求你辦點事這麼多話。”終于讓我找到了以攻代守的機會,她嘴上雖然開始罵人,但刻意放低的聲音讓她的心虛不敢再堅持。
我得意地打包好飯菜回到了家裡,說實話以現在方便的地鐵網絡從我家到公司确實沒多少路,對在這座高房價城市裡通勤的人來說甚至是特别近的距離。我在沒錢的時候也一度會後悔自己是不是該搬回家裡住,但到了當下的狀況,卻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做對了。
一打開門來就見到了那些堆得比人還高的紙箱,我本就不大的公寓裡因為它們而變得連門都沒法完全打開。不用說會把這些搬到我公寓來的人是——
“你今天休息嗎?”沒見到那個人,就知道那個人在屋内。
“本來不休息的,但寄放這些東西的哥哥月底要去外地工作,所以安排時間回來一趟。”
“這些都是什麼?”
“哦,我珍藏的寶貝!當時家裡查封得太突然了,那邊租的房子又小,我奶奶的東西又多。所以就把一些不舍得扔的東西寄放在了一個朋友家的車庫裡。那天看的新房子不是要下個月頭上才能住進去嗎?我就把這些先拿回來了,隻在你這裡放幾天,馬上就會搬走的。”
我又沒說什麼,說實話我這地方不大,可我的日常動線就隻有床和衛生間這更為狹小的範圍,多放幾天也沒關系。可到底是些什麼東西讓他這麼寶貝?看他坐在地上打開着一個紙箱,我忍不住也坐在了他的身邊。
“我也不知道,那時也不知道法院的人什麼時候會上門,太心急了就把猶豫不決的東西都先裝了再說。有些東西其實現在想想也沒什麼用。所以想看看是不是有些可以扔的。”他像是特意留着的寶貝那樣從身後掏出了一個手機說,“你肯定喜歡這個吧?”
哦!是小遠高中時用的手機。我們年輕時手機的更新換代很快,先是比拼鈴聲的和弦,然後是照相,再然後是聽歌,再再然後就進入了智能手機的時代。
畢竟不是什麼便宜的配件,隻有小遠這樣的家境可以更換手機。我以前經常拿這個手機玩手機裡的小遊戲,現在看來有些無聊的貪吃蛇,在那個時代卻是大家争相追求高分的熱門。哦!竟然還能開機!當時發的短信也都還留着!隻是當時還存儲在SIM卡的信息沒能留上幾條。
“本來就是沒怎麼用的手機,充電器也留着。”小明說着把一個頭戴式耳機套到了我的頭上,“哥!你還記得這個嗎?”
哦!記得!據說這在當時是隻有在日本才能買得到的高音質耳機。小明當時珍貴得很,有一次小遠試着用這個聽音樂被發現後兄弟倆還吵了好一架。估計當時我要是不在他家,他們會打得更兇吧?
不過讓我印象更深的卻是另一個場面。小明好不容易在暑假的時候從日本回來,繁忙的父母兩人也硬是抽出了時間回家兩天看看兒子們。可那時已感情不好的兩人自然一見面就争吵,我身為外人聽到這種争吵就更是不自在。我本是個外人,又是小孩,無論是什麼立場兄弟倆都沒有站出來,我站出來勸肯定不好,可這樣的氛圍下還賴在人家家裡,也足夠厚臉皮的,在不适合的情況下也沒有勇氣站起來告别,就這樣窩在小遠的房間裡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耳機被小明戴到了我的腦袋上。那個叫Bigbang的樂隊或許那時已經很有名,可我在那時卻還是第一次聽說。劇烈的音樂聲灌入了我的耳中,很快掩蓋了噪雜的吵鬧聲,我的眼前隻剩下小明的笑臉。這音樂掩蓋之下門外的吵架并不會就此停止,可看着他微笑的模樣,卻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這裡的景色像你~變幻莫測~這樣的午後~我坐在九份的馬路邊。】
這一次耳機響起的是陳绮貞空靈的聲音,是小明把耳機連上了CD機。MP3都淘汰了的年代,新買的電腦連光驅都略去了。聽說現在的孩子們連iPod是什麼都不知道,肯定也沒見過真正的CD機吧?他手裡是一張張曾經聽過的CD,陳绮貞,周傑倫,孫燕姿,蘇打綠。都是我們少年時代的文藝青年必聽的專輯。想把這些歌稱作老歌肯定很奇怪,可一數原來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可是……為什麼隻有一個聲道有聲音?”或許是聽慣了現在的設備,要在那個音質要求沒那麼高的年代,我肯定聽不出來。
“壞了!隻能帶回日本修,但一回日本後就開始競争出道舞台的資格一直沒修。等想起來的時候,這款耳機都已經停産了。”
“這個不是你的寶貝嗎?這都能忘了。”
“隻是那個時候……沒多久就買了新款,想起來是打算放棄要回國的時候。”
“哎呦,不愧是少爺。這耳機的價錢都夠那時的我兩個月的生活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