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額上也因疾走沁出了細微汗珠。
向震快步搶到前頭,殷勤地為邊聽白和江川水二人引路。
碎雪似紛亂的玉絮,伴着凜冽寒風,湧入内殿銅門,發出簌簌聲響。
内殿四處支着火盆,暖意裹挾着袅袅檀香撲面而來,幾縷細煙悠悠盤旋缭繞,給這清冷冬日添了幾分靜谧祥和。
甯院長俯身于書案前,手中狼毫輕舞,墨香淡淡暈開。
聽得向震通報,他緩緩擱下手中狼毫,擡眸望向許久未見的邊聽白,眼角細紋裡都透着親切,旋即擡手示意一旁弟子奉茶。
向震剛要伸手從書台上取甯院長平日珍藏的普洱,隻聽一聲輕喚,腳下的步伐生生止住。
“甯老師。”
邊聽白同向甯院長恭敬行了個晚輩禮,語帶歉意說道:“外頭雪這麼大,師弟們在院子裡等了半天,想來都快凍壞了。都是自家人,不用麻煩的。”
甯院長向來深受禮教熏陶,書院的客人又是自己在外收的得意門生,切不可怠慢失掉禮數,可天寒地凍的天氣折騰子弟他卻也于心不忍,眼下邊聽白先一步開口,倒也是正中下懷,心下對邊聽白更是滿意。
“向震,下去吧,晚飯讓飯堂多備些酒菜來……” 甯院長背對向震大手一揮,叮囑道。
“是,師父!” 話畢,向震腳下生風快速離開内殿,滿心想着飯堂今晚的菜色安排。其餘幾個弟子跟着他的腳步紛紛離去,隻留向離默默守在門口。
香爐内,檀香已燃掉半截,淡煙徐徐升騰。甯院長輕擡手臂,指頭輕搭在江川水纖細手腕上,目光專注,細細觀察面罩後的傷口,心中滿是惋惜。
“甯老師,我這次來一是拜訪,二也是想看看江小姐身體還能不能恢複如初。” 邊聽白率先打破沉默,輕聲說道。
“西醫我也請了不少,幾乎沒什麼幫助。” 她微微搖頭,幾縷發絲垂落臉頰。
“需要長時間的調理,至少三……” 甯院長目光凝重,緩緩伸出三根手指,指尖在空中停頓片刻。
“三個月?” 江川水重新将面罩戴上,一雙眼睛望着甯院長,神情微妙。
“錯,是三年,安心調養三年五載,應該能恢複個七八成,但容貌相比原來,會有很大不同。在這期間需要用針法催生血肉,一絲一毫精細生長,過程煎熬萬分……” 甯院長收了脈診,雙手緩緩放下,耐心為眼前的女人解釋。
江川水眼角眉梢挑起,仔細打量面前這位甯院長。記憶深處,阿青似乎跟自己提起過,說十幾歲那會要不是被院長收留,恐怕早已經在山裡餓死。
可她今日見着一回,卻覺這人隻不過是個徒有其表、沽名釣譽的老古闆。同樣是自己的學生,對着邊聽白和向震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态。都什麼年代了,還把徒弟當家奴用。若是唐立青沒有下山,定會像現在這般寄居在書院裡,被這幫人頤指氣使。
念及至此,她語調故作輕松,甚至帶了幾分挑釁的意味,打斷道:
“喲?搞這麼大陣仗?我還以為三天就好,那還是算了。”
她剛要從座椅上站起,卻被邊聽白看穿伎倆,單手穩穩壓住肩膀不得起身。
甯院長被她這句話弄得微微不悅,眉梢輕挑,可良好的教養卻如堅固厚牆,沒讓他臉上露出一絲難堪,轉瞬便恢複了平和神色。
邊聽白朝向甯院長莞爾一笑,再次恭敬說道:
“老師見諒,江小姐是唐靖的摯友。這幾個月來她傷口反複感染,情緒陰晴不定,我已沒有其他辦法,即便不能徹底複原,我也想留她在山上養養性子,不知您是否願意收留……” 邊聽白開門見山一番誠懇請求,便也将她挑事的話頭全部堵死。
“嗯,也好,書院剛空了幾個屋子出來。” 甯院長微微颔首,目光掃視一圈屋内。
“向離。” 甯院長年過半百,年輕時也曾走過大江大河,自不會跟小輩計較。他面上露出笑容,雙手交叉,徑直走到銅門口呼喚弟子。
“是,師父!” 向離站在銅門外,應答及時。
“呵…… 随便吧……” 江川水面上不屑冷哼,卻在心裡計劃着離開明鹽山的最快方案。無論如何,當下避開邊聽白的視線關注,才是脫身的好時機。念及至此,她悠悠站起身,十分配合地跟随向離出了内殿。
銅門再次閉合,火炭燃燒的熱氣很快将室外的一點寒氣覆蓋。
邊聽白與甯院長一站一立,炭火劈裡啪啦作響,兩人談話聲漸漸被吞沒。
她唇齒輕啟,娓娓聊起數年來邊珩集團遭遇的狙擊,以及明鹽山被強制拍賣的諸多細節,好在自己成功将四散開來的集團股份私有化,平了内部分裂的同時又與 G 城市政、項目開發商達成協議,及時更改飛祿灣項目的路線軌道,保全明鹽山未傷其一分一毫。
邊聽白講得極為輕松,可當提及祖母時,眼眶卻微微泛紅,聲音也低了幾分。
甯院長聽到羅女士,平和的神情瞬間泛起波瀾,目光也黯淡些許。
還不及甯院長陷入深深緬懷,銅爐内檀香即将燃盡,那最後一縷青煙也搖搖欲散。邊聽白目光敏銳,見時機成熟,便主動為香爐添上新香,繼而直接開口道:
“讓您費心,我這次來其實還有一事…… 懇請老師,準許。” 邊聽白故意停頓半句,目光低垂,似有難言之隐。
“你這孩子…… 明鹽山受邊家這麼多年的幫助,情分深厚,還有什麼不能直接說的。” 甯院長輕聲說道,目光疑惑。
“是關于甯欣……” 她聲音愈發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