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打在泥濘中的兩撥人漸漸分開。

工頭本就是拿錢幹活、聽令行事之人，自然不會真的拼命械鬥。但村民們為了捍衛自己的家園，卻使出了在耕地時揮鋤頭的勁頭，他們拳腳無情，工人們身上的衣物在混戰中變得破爛不堪，沾滿了泥水。

對比之下，王位山上僅剩的老弱病殘，竟然讓這些工人們身上挂了不少彩。

唐立青沒有搭理身旁張啟發的阿谀奉承，畢竟自己是個假冒僞劣的，此刻并不方便過多言語。

她徑直走向老者面前，緩緩蹲下身子，伸手将老者拉起，接着又細心地為他拍去身上的塵土。

老者衣着樸素，洗得發白的灰色襯衫，配着褪色的布褲，臉上刻滿歲月的痕迹，卻也不失傲骨。

他不為所動，像是看穿唐立青的意圖，悶哼一聲：“少在我老頭子面前唱雙簧，城裡人心眼子就是壞得很。” 說完，老者覺得十分晦氣，待站穩身子後，猛地甩開唐立青的攙扶，回過身去挨個查看大家夥的傷勢。

唐立青見老者沖自己甩臉子，倒也不生氣。她的目光在村民身上一一掃過，注意到他們的衣物已經被泥土和汗水浸透。好在都是皮外傷，不管怎樣，自己總算是制止住了這場沖突。

“大家都沒事吧？” 這場混戰也算告一段落，她心裡惦記着正事兒還沒辦，又顧及張啟發還跟在自己身後，便在心裡琢磨着脫身之法。

“十二、十三、十四……”

“幺兒？誰看見幺兒了。” 老者在人群中挨個點了兩遍，人數始終少了一個。他一拍腦門，才覺得自己糊塗至極，光想着做那王位山的魂，卻沒注意丢了孩子。

老者本就對這些外來入侵者沒有好印象，這下新仇舊恨全算在了眼前這些人頭上。他的臉色變得通紅，眼神中充滿怒火，聲音顫抖着，似乎在壓抑着内心的憤怒，說道：

“幺兒啊…… 是你們，一定是你們藏起了我的幺兒！”

唐立青瞥了眼身旁同樣不明所以的張啟發，剛想開口安撫住老者，卻被拐杖再次打斷。

“好好好！”

此時，老者心中挂念幺兒，氣急攻心，他手捂着胸口，彎腰在泥地上摸索起拐杖，作勢要朝着唐立青劈下去。

唐立青見他氣得脖子根都紅了，可抄起拐杖的動作卻如此流暢，不由覺得好笑，可又覺得有些眼熟。

這老頭不會是幾個月前在火車上坐在自己對面的那一位吧。

想到這裡，她趕忙避開對面甩過來的一棍，開口阻止道：“老人家，先消消氣，你說不見的是誰？我們一起幫着找找，别激動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啊，怎麼看您這麼眼熟兒？”

“你？哼？你真當我老頭子跟你一樣記性不好？你的臉，我這輩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就是那個喪盡天良，拆我家地兒的成康安！” 老頭趁着唐立青愣神的功夫，終于結結實實地抽了她一棍。

唐立青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差點跳起來大叫。

“喂，停停停！” 她一邊躲着老頭，一邊刻意圍着工程車頭繞圈。她心裡想着，不如趁亂甩掉身後的張啟發，再偷偷潛入王位山内部。

張經理站在她身後，豎起耳朵聽了個真切，他聽到 “成康安” 三個字，心中警鈴大作，但轉念一想，AC 集團的成康安是男是女他還是分得清的，眼前出現的 “領導” 雖然是個女人，可多半也和 AC 集團脫不了幹系。

他不知道經自己手的這批 “合格” 建材，最終受益者是誰，但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聯想到這裡，張啟發更是緊緊地貼着唐立青，恨不得自己去替 “領導” 挨幾下，好出出風頭。

“領導，你小心左邊！” 張啟發的聲音中透露出關切，他的眼神緊緊地盯着唐立青，似乎在尋找着機會表現自己。

這三人你躲我追，又是鬧了小半天。

直到遠處一個少年跑過來拉住老者，這場鬧劇才最終落幕。少年的臉上帶着焦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擔憂，他的衣服上沾滿了泥點，顯然是在山中奔波了許久。

“三兒，你說幺兒帶着一個外村人進山了？什麼時候的事兒？好好好好，兒大不由爺！” 老者語調低緩，眼神中透露出疲憊。

少年盯着老者手中的拐杖，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回答道：“昨天晚飯後就去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消息。” 少年的聲音中帶着顫抖。

“幺兒帶誰進去了？不曉得外人不能随便進山嗎？我平時怎麼說的，一句都不聽！馬上就要月圓了！出了事兒怎麼辦！” 老者的臉上露出憤怒，撐靠在拐杖上的手腕幾近顫抖。

“俺也不知..... 是一個漂亮姐姐，那個姐姐前段時間還來過幾次，給我們買好多好吃的…… 姐姐是個好人，幺兒才肯帶她去的。” 少年越說聲音越低，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胡鬧！”

“糖衣炮彈！糖衣炮彈！城裡人心眼子裡都壞得很！” 老者被兩個小孩氣得将拐杖摔在地上。

唐立青聽着内容覺察出不對味，又隐隐猜到了什麼。她也不跟老者搭話，表情嚴肅，一把拉過正低頭反思的少年詢問道：“小孩兒，你弟弟帶那姐姐去哪個方向了？”

“…… 我……” 少年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泥點子，垂眸瞥了一眼爺爺，對着唐立青欲言又止。

張啟發正站在身側時刻觀察着，他發覺 “領導” 對小孩口中的姐姐表現出特别的關心。

他在中高層遊走多年，自然眼力好、反應快。随即自己也貼上笑臉，點頭哈腰，讨好般攙扶着丢掉拐杖的老者，說着好話規勸：

“老人家，剛才是我們不對。誤會誤會，都是誤會。您讓這孩子帶個路，人多力量大，我們找起人來也方便。”

唐立青本想扯過張啟發的領子好好問一問，是不是為逼人就範，綁架了人家的小孩。但聽張啟發這番甚至想要幫着一起尋找言論，倒也安下心來。肖開确實壞，但他手下的人倒也沒壞到那個地步。

“孩子丢了，眼下犯不上怄氣。老人家，您就給讓他，給我們帶個路吧！” 唐立青語調懇切，也是真得關心走丢孩子。

兩撥人幾番鬧騰下來，早已過了中午。天上的太陽都逐漸西沉，老者站在光影下暗自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跟我來吧！”

衆人尾随着老者和少年，沿着一條逼仄的山間小徑緩緩前行。

陽光宛如碎金般透過樹葉的罅隙灑落下來，在地面上幻化出一片片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