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太清,那日雨停之後,自己是如何從長椅上站起來,又是如何夜憩在公園長椅。
隻依稀記得好冷,好冷。
一雙膝蓋早就被濕冷水汽從裡到外,照顧得無微不至,乃至于到現在關節内都隐隐酸澀不堪。
公園内近乎廢棄的廁所,室内瓷磚表面早已斑駁污濁,瓷片大面積脫落,露出灰紅色磚牆。
擰開鐵鏽的龍頭,她慶幸仍然通着水。
強迫自己灌下幾口混有漂白味的生水,咽部深處泛出陣陣幹嘔感。
并未燃爆的氣罐,陳才華的放棄,茶茶的失蹤,讓唐靖心間憤恨點點蔓延。
如若回到之前,她定會選擇備好滅火器,選擇看顧好茶茶,選擇聽陳哥的話安安生生。
不經意間得諸多選擇,最終奠定博子道的大火。
腦海中不斷重複回放,下山數月來的滴滴點點,無法集中注意力在其他任何事件上。
手心抵住額頭沉穩心思,壓下升起的燥濁之氣,勉強梳理清僅存的所有線索。
可以确定,G城頻繁失蹤的孩童,盡數是出自那歹人之手。
自己親眼見現場拖出的麻袋裡,露出半個枯燥黃毛腦袋,那麼給自己□□的混混也逃脫不了幹系。
陳才華多半是查到眉目,以至于被那男人再度盯上。
亦或者是自己曾惹到的混混,恰好在這時間點前來報複。
人口拐賣通常為求财,不至于殺絕害命,否則自己也早就在驅車追逐時,被那男人一刀封喉。
對方擄走孩子,究竟是要做什麼?陳才華發現了什麼?茶茶現在在哪裡?
數個疑問在心底反複逼問自己,她頭腦發沉,連帶着左邊眼眶腫脹刺痛。
接捧起水,胡亂拍濺于臉頰上,冰冷激蕩下,突然發作得劇烈疼痛稍稍緩和。
當下卻不是分析的時候。從店内離開時匆忙得緊,除卻身上穿着的棉衣長褲,褲兜裡也僅剩幾十元零鈔而已。
她環顧四周,确定四下無人,當即脫掉内裡短衫。棉質衣服浸潤滿寒冷刺骨的水,稍稍擰至半幹,簡單作為毛巾使用。
對照泛黃鏡面,清理臉上身上殘餘黑灰土屑,擦拭時絲毫不避開傷口。
短衫被她洗淨後,随手挂在公園欄杆上等風吹幹吹透。
她攏緊棉衣外套,蜷縮起長手長腳半靠在長椅,哆哆嗦嗦得勉強睡過去。
待到後半夜醒來,發現短衫仍帶着濕漉漉的水汽,她也毫不顧忌勉強換上。轉過身又将棉衣脫下仔細洗淨,如法炮制晾曬欄杆之上。
剩下幾個小時,她凍得半睡半醒,朦胧間夢見茶茶趴在深不見底的洞穴,口鼻中塞滿沙石,正伸出扭曲變形的小手,含糊不清對着自己說:
“抱........冷...”
午夜夢回,她驚惶失措蜷縮在長椅上,久久無法再度入眠。
翌日天光大亮,旬日初升,雲層透出大片暖色,遮蓋城東博子道。
黑漆漆的汽修店此刻包裹着綠色的腳手架,新焊上的鐵門緊緊封閉。
與此景象截然不同的是,隔壁新開店鋪春發花藝,落地玻璃擦得锃光瓦亮,門口擺滿兩排花籃,慶賀裝點。
用來襯陪的白色雛菊,落下數片,鋪滿一地。細碎的花瓣被吹蕩着,多數粘在綠色腳手架,似是風作祭奠。
唐靖伫立在博子道巷口,望着眼前暮暮,胸口仿佛被勒住。
她本是計劃在火災廢墟裡尋個線索,眼下卻連大門都進不去。
細細數着落在青磚上打卷的花葉兒,手腕上依然殘留着火焰灼燒後的清晰刺痛。
“咋,來應聘?”李達樂正上下打量着眼前這位看起來白白淨淨,略帶幾分熟悉感的年輕人。
見她一頭利落短發,衣着樸素透着稚氣,又在貼了招聘頁的電線杆旁,駐足良久,滿以為是附近院校的學生。
李達樂手寫招聘單上開出的薪資條件确實有點低,但架不住這年頭生意難做,開業又急需人手發發傳單,做做推廣。
如若不是這樣,自己作為老闆,也不會上趕着拉大學生進來幹兼職。
“哎,吱個聲呀?”他随手點了根煙,深吸一口不急不慢得吐出。見唐靖不回答,則揚起下巴再度詢問。
唐靖聞聲回頭,倒是一眼認出了李達樂。她眼眸亮起,剛想打探些關于汽修店的消息,觀察眼前李達樂并沒有認出自己,于是順勢接過話頭。畢竟這幾月賺來的錢,全被大火燒得幹淨,解決糊口問題,才是眼下最要緊得事。
“嗯,對....多少錢?”
“單子寫着,自己看。”
“太低了吧.....”唐靖順他下巴尖所指,眯眼瞧去。在春發花藝發傳單的薪資待遇,竟比汽修店低了足足兩成。
“.........”
李達樂長歎口氣,暗歎又遇到個跟自己一樣死認錢的主。
他心内猶豫,剛想忍痛擠出十塊八塊來,挽留眼前這人,不料想,唐靖卻率先開口。
“日結的話,我考慮下。”她盯着一牆之隔的綠色腳手架,若有所思。
“....行,跟我來。”李達樂強壓着眉間得竊喜之色,故作嚴肅老闆姿态,轉頭領着唐靖進店。
他簡單問詢她的年齡籍貫後,迫不及待開始交代每日工作。
花店的事兒相對輕松,除卻每日散發傳單外,還需要偶爾搬擡花盆,倒也不是什麼太過吃力的勞動。
不過當天上班時,李達樂還是給了個下馬威,讓她幫着處理前任房客遺留下的紙箱子。
那箱子體積不大,半張飯台長寬,高度一米見方。雖看則輕便,兩人合力扛起,卻也感重量不小。
二人一頭一尾,将紙箱搬至巷子口垃圾處理點後,皆是氣喘籲籲。
“阿青,你猜這裡面放的什麼玩意兒?”李達樂早就偷偷瞄過紙箱縫隙,知道裡面裝滿了大大小小的陶罐,正想在她面前顯擺一把。
“不知道。”唐靖将一門心思全放在汽修店上,根本不想應付,甚至懶得擡起頭看他說話。
“嘿,告訴你,這裡面都是陶罐,估計之前租客是做陶藝的。”李達樂邊說邊掀開紙闆,随手掏出個黑壇子伸到她面前。
“我就說這人不會做生意,也沒什麼審美。”
“醜的要死,哪裡會有客人會買...銷售沒市場啦...”
李達樂滔滔不絕在唐靖面前顯擺自己的生意經,聽着甚是煩人,她不經意間偏過腦袋,目光卻被眼前的壇子吸引。
眼瞥見李達樂手中的陶罐上隐約存有用朱砂塗抹過的痕迹,她好奇心下又從紙箱裡翻出個小點的黑色罐子,湊近仔細觀察。
掀開蓋子,熟悉的香火氣味撲面而來。她心中了然,随即對着李達樂眉頭輕挑,幽幽開口:“陶藝?拿來裝骨灰?”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