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天白,緩緩剝下星點。
清晨的博子道仍是博子道,并沒有因昨夜突發的大火性質上發生任何改變。
唯一與往日不同的是,此刻燒灼焦黑的破落門面,被包裹上一層層灰白色編織網。
工人們僅僅用半個上午,便把外牆四周黃色腳手架搭建完成。汽修店被遮罩得嚴嚴實實,單看外表絲毫察覺不出,這裡數小時前曾發生過大火。
它現如今孤零零地矗立在博子道巷口的冷冽陽光裡,看起來像一塊巨大的碑。
天還未徹底亮透時,獨自離去的唐靖漫無目的一路往北走,走出巷口,穿過大樓,走過公寓,最後坐在偏遠公園的一處的長椅上。
她不聲不響作塊石頭,垂下腦袋靜靜端坐。
遠處G城地标的銅制雕塑上落下一隻灰白色雀仔,正顫動羽毛呆呆望着她。也沒多陪她一會,烏雲彙聚,雀仔被灰蒙天空中驟降的雨滴打落在地。
立春之後,幾場雨水清瘦。泥地上發芽的嫩草,被陰冷的水汽侵透。
寒氣漸漸從腳底往上延伸至膝蓋,不由讓人直直發怵。坐在長椅上的人,似乎感覺不到冷。亦或者是相對徹骨寒冷而言,還有更為令她悔痛的地方。
她更像是在懲罰着自己,坦然接受自己。
雨來得急,毫無預兆。所幸這幾日額外來得好運總眷顧着成志。他隻不過耗費幾日光景,便順利處理完所有善後工作。
他第一次擄人填坑的時候,光是尋找目标就花了大半個月時間。甚至在澆灌後,又在外地躲避半個月風頭。
他早在救護車離去前悄悄離開。身中自己三刀,又在火場裡煙熏火燎得燒了十多分鐘,汽修店老闆絕對沒有生存可能。念及至此,他也不再跟着。
手肘撐在腰間,眯着三角眼轉身發動了那輛橫在消防通道的黑色轎車。
油門到底,車頭顫動,豆大的水珠才打落在前擋風玻璃。他打開雨刮器,将轎車開進了熟悉的垃圾處理廠,親眼看着制作精密的金屬被彎折,被碾卷,被壓成廢鐵。
不該屬于它的命運,卻是被他們賦予。
成志駕駛着那輛藏在倉庫内的銀色面包車,匆匆趕至約定地點。他左腳剛邁下車門檻,腳尖将将着地,雨水便驟然停止,半滴未落在他身上。
“磅”一聲,得意般随手合上車門。他隻覺衣兜内袋貼近胸口的地方陣陣發熱,今天的運氣真是從裡到外,順得透透。
一張符紙可管三天好運,果然半點不摻假。如若不是自己撲克牌玩得高超,又在牌桌上遇見這麼一位賭瘾大且牌技極差的。
自己也不會在機緣巧合下,得知打眼下樁的古法,更不會在那人的幫助下白白升上幾天好運,又正好趕在限期前完成澆灌。
估摸着總算可以帶着錢回到村裡,修建祠堂光宗耀祖。
他腦中回憶起,那年輕人黑黑瘦瘦滿臉憨厚的模樣。這瘦子就連輸光全部籌碼時,都能笑嘻嘻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倒是看不出來,竟會這種奇門本事。
成志回想到這裡,頓覺胸前貼着符紙的位置越發炙熱。
“晚了二分鐘。”
成康安早早站工地旁的小山丘上等着他。
單手撐着镌刻英文字符的雨傘,上衣則是繡滿暗花深藍色高定,放眼望去左邊肩膀潮濕了大半。
雖是上下級間嚴厲得說辭,語調卻平穩至極,讓人猜不着半點情緒。
“着急處理了一些事。”平日随意瘋癫發狠的成志,每每見到眼前這位,心底總是不由自主升起寒意。
“阿志,以前總是很小心的。”成康安眼見天空中雨滴徹底停下,一邊說話一邊折回雨傘。
他近段時間不在G城,卻仍是對發生的所有事件了如指掌,就如親眼看見一般。
成康安慢條斯理地綁好傘帶,像是再做件極為精細的工作。霧氣爬上鼻梁上的無框鏡片,驟然敞露出幾分嚴肅。随着他語調逐漸冰冷,更是讓面前的成志說話吞吐起來。
“那是因為遇到個女的,很……..”他緊張得結巴,溫吞良久,終是講到了重點。
聽到這裡,成康安似是故意打斷。撐在褲兜的左手自然抽出,接着不緊不慢翻轉手腕,碰巧從袋内翻落出天鵝絨材質黑色方盒。
成康安往土丘前邁進幾步,極為小心低頭緩緩向下探去。眼見那盒子沿着土丘,順勢翻滾而下,短短幾秒便落在二級坡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