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
李哲和陳郁走後,楊識栯就肆無忌憚了,她直接捧着手機站在寝室中間,詢問兩人要不要明天一起去溫向陽家。
夜空高遠,萬籁俱寂。
北城一中教學樓旁站滿了形狀各異的居民樓,居民樓圍着操場形成一個圈,最頂端高聳入雲搖搖欲墜,柳條似的往中間倒垂。
遠處月光瀑布落下,上不見來源,下不見去處,流動時經過居民樓的空洞的窗口。一時間,無數個透光的窗口就像無數面鏡子,将所有的光反射到懸挂在高樓兩邊的玻璃長廊。
原本玻璃長廊的正中間行走着一個邊緣虛化的黑影,萬千光束集中在黑影上,将她淹沒。
眼前的建築搖晃不定,如同水中的倒影被風吹出漣漪,死寂的世界隻剩下她跑動帶來的敲擊聲,清脆落下又帶着沉重的回音,震蕩在教學樓裡。耳邊泛起不知來源的低語梵音,仿佛是建築體内的靈魂對她的回應。
黑影速度越來越快,拖着還剩一半的身體閃進教學樓。
讓我醒來
光束找不到目标,消散開了,散開的光粒飄在空中,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她耳邊傳入新的聲音,愈來愈震耳欲聾,震得她眼中的畫面開始扭曲,震得她的虛影開始張牙舞爪,開始飄散在恢複平靜的月光中,像一團黑色的豔火。
讓我醒來
她加快腳步朝往聲音來源,她的身體越來越小,顆粒分明的腳步聲也拖成一道刺耳的摩擦,整個走廊的攝像頭都在一瞬間調轉朝向她。
她逃命般沖進洗手間。
鏡前一個女孩臉頰紅腫,被人發現也不停下傷害自己的動作,清脆的耳光聲又響起。她上前阻止,卻在女孩轉過頭時倒吸一氣,那張臉上沒有五官。
她猛地睜眼。被強烈的太陽光刺激地下意識閉上。
出太陽了啊。
不對,不是太陽!溫向陽再次睜開眼,被天花闆的燈灼得兩眼發黑。她聽到自己的心髒在收縮膨脹,頂着肋骨和胸腔。
噩夢并沒有給她帶來太多恐懼,夢剛開始她就發現了。
溫向陽搓搓眉頭,夢中女孩沒有臉,但她知道是誰。
是南淺禮,夢裡她的動作和昨天一模一樣。
昨天,南語和許橙灰溜溜地跑掉,南淺禮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麼痕迹了,隻是微微泛紅,别說出校門,估計還沒到醫務室就恢複如常了。
沒想到她這麼狠,撤回洗手間停在鏡前。對着自己的臉猛抽了好幾下。使出全力的力度和冷靜的臉,看的溫向陽和楊識栯面面相觑愣了好一會。或許是看出她的堅定,明白她想做什麼,兩人反應過來也隻是站在原地。
接下來發生的自然就是在醫務室時裝出的可憐樣子。
所以,看到陳郁關心南淺禮的時候,溫向陽心裡說不出的奇怪,心裡密密麻麻地冒泡。
卧室的燈太刺眼,溫向陽醒了好一會才摸索手機。淩晨四點。
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
黎婉昨天把她送到家就走了,她這次回來參加外婆家的宴會,所以剛好在學校附近。
淩晨五點,溫向陽從床上轉移到客廳沙發。客廳的燈也一夜沒關。
這個習慣從她自己一個人住時就有了。
小學時,溫向陽住在北城區的另一邊。
黎婉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麼找住家保姆,要麼打包扔寄宿學校。
溫向陽選了後者,剛開始一年還好,除了她覺得阿姨可能收到要二十四小時盯着她這種指令外。
二年級,學校組織去博物館,學校的計劃是隻讓孩子們到一二層的動物展廳。
但那天人很多,溫向陽在每個展櫃前停留的時間都比其他小朋友的時間長。
所以,沒走幾個展廳後,溫向陽發現身邊沒有熟悉的人了,意識到自己走丢,她害怕中夾着興奮。
不過,學校老師肯定會找到她,但是這種脫離别人視線的機會太難得了,于是她連最後一點擔心都沒了,轉頭就夾在大人之中随人流移動。
她上了樓梯,上了不可能有老師同學的三樓,出了樓梯口,擁擠的人流散開,溫向陽看着小孩們都牽着父母的手,她像個無頭蒼蠅。
于是,她跟着一個女生來到了一個展櫃前。
當時的畫面溫向陽現在還曆曆在目。
高大的玻璃展櫃裡是一具完整的人體血管标本。
密密麻麻的小血管,相連接形成人體輪廓。
溫向陽被眼前的畫面震撼在原地,想轉身緩口氣,但見那女生背影毫無波瀾,她的勝負心愣是讓她保持住了注視标本的姿勢。
原來,身體裡面是這樣的。溫向陽情不自禁越湊越近展櫃,她伸出手臂,不斷地擡頭低頭,對着标本比劃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那天晚上回家,溫向陽開始在網上搜索和人體标本有關的圖片。人體的骨架,肌肉,血管在屏幕上鋪展開。
摸索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相關帖子,她誤打誤撞點進一個鍊接,開頭就是一張被砍斷手臂的身體。
沒有馬賽克,切口處血肉模糊,糊成一片。照片主角仰頭,以哀求的往向鏡頭。溫向陽呆住,強烈的視覺沖擊讓當時的她忘記恐懼,隻聽到漸強的心跳,她有些不安,手卻握住鼠标慢慢往下滑,一張張更血腥的畫面呈現在她面前。
一個解一個的新鍊接。事故現場圖,案件未打碼圖,圖後附上大篇幅的文字,溫向陽屏住呼吸,故意點開找刺激,等待一張超出她承受能力的圖來強制堵住好奇。
一個小時後,阿姨來敲門。溫向陽心情低沉走下樓,坐在沙發凝視着阿姨的身影,看她熟練地處理案闆上的肉,看她幹活時牽動的手臂肌肉。
每個動作都因為自己戲劇化地聯想平添了恐怖。
從那天起,溫向陽開始對這個家裡除自己之外的唯一活人産生了說莫名的不安和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