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川悠打斷他道:“小野永志死了。”
“死了……?”楠木有栖猛然睜大了眼睛。可在他的眼中,綠川悠并沒有發現太多震驚或者疑惑的情緒。青年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那一瞬間的反應也不過是為此而感到恐懼。
仿佛這樣的厄運,随時也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
白發少年眼見着他愣神了好一會兒,又逐漸低下了頭。他垂下眼簾,像是在掩飾着些什麼。
“什麼時候的事?……我不太清楚。”
綠川悠卻冷笑一聲:“你一開始就猜測到小野永志出事了,不是嗎?”
楠木有栖沒說話。他也沒有再擡起頭來看向少年深紅的眼睛,就隻是沉默,呼吸卻越來越急促。
看來是猜對了。
“屍體就在旁邊的屋子擺着。”白發少年有些咄咄逼人。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楠木有栖才終于開口。他的聲音十分低沉,又顯得有些生澀,他似乎有些摸不準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麼,隻顯得過分緊張:“跟我沒有關系。我從來沒有接觸過小野永志。”
白發少年卻突然笑了一聲,上前半步略微低頭,湊到楠木有栖的耳邊:“可是我在小野的屋子裡收集到了一些血液樣本,你覺得,要不要驗一下和你的DNA是否吻合?”
他說完後又後退半步,再次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才再次開口,聲音越發具有壓迫感:“你那天離開之後,就沒有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個小傷口嗎?”
“不,我是說真的……我沒殺人,我跟小野永志根本就沒有見過面!”楠木有栖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他在努力控制,讓自己不要顯出疲态,卻還是過于緊張。而這副模樣落到白發少年的眼中,正是逐漸攻破心防的階段性成果。
楠木有栖畢竟隻是個普通人,在不斷的心理暗示和來回審問之下,根本撐不了多久。
“一個月前,我進過這間屋子。當時具體是怎麼想的,現在也不太說得清了……可能喝了酒吧,就有些沖動,爬牆爬窗就進來了。也許隻是想揍他一頓……憑什麼我和我的家人活在地獄之中,他卻能安安穩穩上大學?”
青年頓了一下,努力回想着當時的情景:“但當我艱難地翻窗進去之後,卻沒見到人。全間屋子都很黑,甚至黑得有些可怕。我很緊張,當時隻聽見自己的心髒在砰砰亂跳……然後我就走了,什麼都沒做。”
他說着,特意加重了“什麼都沒做”這幾個字的讀音。
“你去所有房間都看了嗎?沒有發現任何人?”
“我……沒有!我隻是在客廳轉了轉就走了!”楠木有栖突然有些慌亂,他加重了語氣,繼續強調道,“我沒進其他房間!”
“可這就不符常理了。”綠川悠歪頭,白色的碎發垂落到他的臉頰上,将他半邊臉隐蔽在陰影當中,“如果你是來找小野永志的,怎麼可能隻在客廳轉了轉就走了?”
“可能……當時太緊張了。”楠木有栖解釋道,突然又加了一句補充,“我也不是來找小野永志的。我可能隻是想過來揍他一頓,或者……我也不太清楚,當時喝了酒……總之我很快就走了,什麼都沒發現。”
“是嗎,可是我更傾向于認為,你發現了什麼。”綠川悠又猛然湊近楠木有栖,他發現這樣一驚一乍的問話特别容易卸下青年原本高高豎起的防禦牆。
“你看到了什麼?”白發少年說着,深紅的狐狸眼中泛起涼薄的笑意,如同鬼魅一般,非要把人心最深處的恐懼勾出來不可。
“我什麼都沒看到。”楠木有栖還是堅持說,“房子裡空蕩蕩的,我什麼都沒做,就走了。”
他略微偏過頭,試圖躲避綠川悠探究的目光,也不再開口作更多解釋。然而他的這副樣子落入白發少年的眼中,反倒更引人懷疑:他肯定進入了小野永志房子中的一個房間,甚至在裡面發現了什麼,可他不敢說,甚至對此——或者說是其可能導緻的後果,抱有恐懼。
“那好吧,我們換一個話題。”綠川悠也不惱,臉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你上次離開之後,見了誰?”
楠木有栖第一次潛入小野永志房子裡時心思肯定不會單純,但當他看到了那個“秘密”之後,卻對小野永志放下了殺心——否則他大可繼續潛伏在屋内,等待一擊必殺的機會。他沒有繼續留在屋子裡,而是急匆匆地離開,匆忙得甚至連自己一不小心劃破手臂流了血都沒有注意。
那麼這個“秘密”會是什麼?
它甚至能夠讓楠木有栖瞬間方寸大亂、迅速離開,或許楠木有栖在離開以後還會設法求證其真實性——這也是楠木有栖為何在第一次潛入以後,隔了一個月之久才再次找過來的最可能的原因。
“你什麼意思……離開之後我見到的人很多,難道我要一個一個跟你說嗎?我自己都不記得那麼多人。”
“說最重要的那一個就好。”白發少年就像一隻不近人情的狐狸,心神一轉,便試探道,“我當然是有把握才會問你。你見到了他的屍體,對不對?”
少年垂眸,尤其強調了“他的屍體”這幾個字,眼中卻多了幾分沉重。
他突然有些擔心,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我是……路過……”楠木有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
果然。這裡面還隐藏着好些彎彎繞繞……幸好試探出來了。
“像今天一樣的路過?”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可是楠木先生你知道嗎,你的反偵察反審訊技能并不優秀,再像這樣什麼消息都不吐露的話,别人隻會覺得,你什麼都知道。”
“可是我确實沒什麼可說的!”
“你在害怕被滅口?”
“是沒有可說的,還是不敢說?”綠川悠輕哼一聲,“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既然連我都能猜到你知道那個秘密,那邊的人肯定也能猜到。你再掩飾又能如何呢?隻有你死了,對于他們來說才算真正安全。您還不如趁此機會把消息告訴我,這樣我們才能把您保護起來。”
“……”楠木有栖有些艱難地苦笑着,“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相信你。”
“在目前的情況下,相信我是你唯一的選擇。”綠川悠柔聲道,“如果你所擔心的事情真的存在的話,他們可不會因為你是否真的将秘密說出來而為你留下幾分情面。主動交代,尋求庇護是你最好的選擇。”
“又或者說,我再換一個問法……”綠川悠眼神又突然轉向淩厲,“小野謙是被冤枉的,對不對?”
“……”
死死地盯着白發少年深紅的眼睛,楠木有栖好像也在探究着些什麼。過了良久,他才終于松了口。
“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諾——至少,做一個有良知的警察。”
*
雨水毫無顧忌地灌注入潮濕的腐爛的泥土中,郊外的泥路早已被雨水浸透,泥漿在腳下翻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濕滑的沼澤裡,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響。路兩旁的雜草和灌木在風雨中瘋狂搖曳,雜草叢中大概還躲着幾隻野貓,凄厲的叫聲與滂沱的雨聲混雜在一起,彰顯出幾分恐怖的氣氛。
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低着頭,步履匆匆地走在泥濘的路上。因為沒有撐傘,他的衣服早已濕透,雨水順着他的頭發和臉頰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似乎并不在意,隻是賣力地向前走着。他沒有使用代步工具,并且在這種泥濘的道路上,本身也沒有什麼車能好好行駛。
偶爾有閃電劃過天際,短暫地照亮了他的臉。他的聽力很好,在雷聲響起之前聽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響。
是呼叫聲。
小野謙身體微微一僵,頓住了腳步,環顧四周,他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和淩厲起來,卻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迹象。
……怎麼回事?有人在這裡遇到危險?
他的拳頭突然攥了起來,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他在權衡着利弊,但深吸一口氣後,還是選擇邁開了腳步。
他的動作不算輕巧但确實謹慎,身體微微前傾,盡可能減小自己發出的聲響。用手撥開擋在前方的雜草障礙,他不斷提速,往聲音傳出的大緻範圍疾走而去,想盡可能快找到那個正在呼救的人。
他的心跳愈發清晰,像是擂鼓般在胸腔中回蕩。可在電閃雷鳴的雨夜中,那呼救聲卻越來越微弱,不再清晰。他隻能掃視着四周,企圖用眼睛找到那個可能正在尋求幫助的人。
大雨将郊外這片泥濘的土地澆得增加混亂和泥濘,大片叢高的雜草和野生灌木也遮蔽了人大片的視野。小野謙尋找了很久,才終于撥開了最後一叢雜草,眼前的景象就在一瞬間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個年輕的女人倒在血泊中,長發散亂地鋪在泥濘的地面上,被雨水和血水浸透,上面還粘着許多潮濕而黏膩的泥土。她的臉已經幾乎無法辨認,眼珠被殘忍地挖出,挂在一旁的雜草葉上,隻剩空洞的眼眶中不斷湧出鮮血,順着臉頰流下,糊住了整張臉。
她的身體扭曲成一個不自然的姿勢,胸口到腹部被粗暴地剖開,皮肉外翻,露出森白的肋骨和破碎的内髒。腸子和一部分髒器散落在她身旁的泥土中,被雨水沖刷得發亮,混雜着泥漿和血迹,格外刺目。
小野謙的呼吸刹那間好像幾乎要停滞了,他走上前,有些匆忙地蹲下身,試了試年輕女人的鼻息。
還活着。
他終于松了一口氣,但下一秒又變得更為擔憂起來。他沒有帶手機,這荒郊野嶺的也很難找到别人……這個女孩命大活了下來,可又能活多久呢?
心中猛然一沉,小野謙隻能選擇先盡可能為這個女孩做一些急救措施,然後趕緊離開這裡,找人借手機打急救電話和報警電話。
這次沒有半分猶豫,他撕下了自己身上衣服的一大片布料,用幹淨的雨水浸濕,然後小心翼翼地覆蓋在女孩流出來的腸子和内髒上,将它們保護起來。
女孩實在傷得太重,甚至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他不敢随意搬動,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好的急救措施了。
然而就在這一刻,女孩好像突然回光返照了一般——
她掙紮了起來。
指甲深深嵌入了小野謙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