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澤警官、青木警官和綠川悠等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之前被派出去找人的警察們才都回來了。
一位警官攙扶着一個妝容慘淡、略顯憔悴的中年女人,女人好像突然之間得知了什麼噩耗,分明已經瀕臨崩潰,僅剩一絲無謂的希望強吊着她的精氣神。
旁邊還有另外兩位警官架着一個正奮力掙紮着的青年。青年的反應實在過于劇烈,他們必須比較賣力地摁住青年,才能在不弄傷他的情況下确保不讓他逃跑。
這青年正是之前那戴着帽子的“郵差”。
“放開我!——你們這些警察,濫用職權!你們又沒有傳喚證,沒有權利把我帶過來!”
青年使出全身力氣掙紮起來,伴随着掙紮的動作和不斷的吼叫,他的眼眶逐漸泛紅,像是一隻窮途末路的困獸,瘋狂地朝着他所以為的仇敵進行最後的威脅。
聽到青年突然開始聲嘶力竭的喊叫,吉澤警官卻好像沒有什麼意外,隻是輕輕地勾了一下唇。那弧度極其微小,但偏偏落入了綠川悠的眼睛裡。
“那還真是抱歉……我們認為您活動的位置就在現場不遠處,并且形迹可疑,所以直接想請您上來談一談話。我們并沒有惡意,相信您會配合我們的工作吧。”吉澤警官很快又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出的話不容反駁,“楠木有栖先生。”
正說着,又轉頭看向綠川悠:“喂,白毛小子,我看你也挺想參與進這樁案件當中的,還愣着幹什麼?”
“啊、好的。”綠川悠愣住一瞬,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點了頭,餘光則在繼續觀察着吉澤警官的神情。
事實上,吉澤警官對綠川悠的态度一直比較平和。他走過去拍了拍白發少年的肩膀:“從現在開始,在這起案件當中,你可以把自己視為正式的警員。”
綠川悠略微皺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複了嚴肅的神情,正式參與進工作,隻是心中依舊存有疑慮。
他究竟想幹什麼?
看樣子,吉澤警官好像很願意他參與進這些案例的調查一樣……
第一輪問話得先速戰速決,兩位嫌疑人就先不帶回警署,隻是在現場邊上回答一些基本的盤問,這樣也方便其他警察留在現場繼續探查。
白發紅眸的少年走到郵差青年的身邊,準備将其帶到一邊問話。至于另外一旁的青木陽太,則非常上道地走到了那個中年女人的旁邊,和另外一位年輕警察一起将女人帶到另外一邊,這樣就能和那個郵差青年分得更開一些,以防止他們串供。
在離開之前,他還悄悄摸摸地湊來綠川悠的身邊。他本想和白發少年勾肩搭背一下,但手上戴着手套實在礙事,最後隻用肩膀碰了碰白發少年的肩背,用幾乎是耳語一樣的音量湊在少年耳邊說道:“你小子可以啊,森夫人平常可都不在這個城市,偏偏今天就在這旁邊晃悠,一開口還真能把她帶過來。”
感受到了自己被撞了一下,綠川悠直覺性地就要閃開,但硬是按耐住了自己下意識的反應,同樣低聲回道:“查命案呢,嚴肅一點。”
青木陽太聞言撇撇嘴,後退幾步,領着那攙扶着森夫人的警察,往他們原本的目的地走去。
*
“你的名字?”
“你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楠木有栖。”
“楠木慧的弟弟?”
“……是。你們抓我,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十五年前那起連環強.奸殺人案中最後一名受害者的弟弟——多麼合适的嫌疑人,多麼完美的動機。
當年那個兇手的兒子死在家中,但凡警方不懷疑一下曾經那些受害者的家屬,都算是不稱職了。
“隻是聊聊天,沒有别的意思。”綠川悠聳了一下肩,“我們可以先聊聊家常話。”
楠木有栖隻是扯了扯嘴角,仿佛聽到了什麼特别好笑的話:“你們這些警察強硬地把我帶到這裡來,隻為了聊聊家常話?”
他擡起頭來,注視着白發紅眸的少年。青年的表情有些僵硬,就連眼中的情緒都複雜到有些僵化。在聽到綠川悠說隻是帶他過來聊聊天時,他仿佛随時都要嗤笑出聲,但又在惶恐着些什麼,并且這恐懼的情緒完全壓制住了他嘲諷的心情,以至于他現在整個人的情緒表現都有些奇怪。
白發少年很淺地勾了一下唇角,腳下往後退了幾步,與楠木有栖拉開了一個合适的距離,既不會因為過近而引人警惕,也不至于過遠而讓人疏離:“我想問問你家裡人現在的情況。這種不算家常話嗎?”
楠木有栖聞言,卻突然警惕地擡起了頭,一下子沒有掩飾住雙眼的兇光,惡狠狠地瞪着綠川悠。
“我家的情況,跟你有什麼關系?你們又不是我的誰,這種打探消息的話也算是家常話嗎?何況,如果是你們想知道的消息,你們又怎麼會查不到?”
“你不想說?”
“我……”楠木有栖在最開始那瞬間似乎被點燃了脾氣,但當他逐漸冷靜下來,氣焰又逐漸熄滅,就連聲音也低沉了下來,甚至透露着幾分無助,“我沒有。我隻是……不太想提。”
白發少年沉默了。他看向青年那深棕色的眼睛,這是亞洲人非常常見的虹膜顔色。事實上,楠木有栖的外貌完全就是一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了的樣子。如果非要說出他身上最不普通的一點,那麼大概隻有他的不幸。
在十五年前的那些案子中,姐姐被強.奸.虐.殺緻死,分明是受害者,卻偏偏落人口舌。對于這起震驚全市的連環案件,所有人都想知道更多的細節,仿佛這樣就能顯得他們見多識廣。各報記者、鄰裡街坊,從詢問到玩笑到最後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們家的人仿佛成為了著名景點,一次又一次被詢問着楠木慧遇害的細節。
父親酒後跟人起了口角。這本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但對面那人口不擇言,拿出了楠木慧的事情來刺激他。在酒精的催化之下,父親沖動地砸死了對面的人,自己也獲了牢獄之災。
在那些事情都發生以後,母親一夜之間就瘋了,每天隻想出門,去把她的女兒和丈夫接回來。
這些何嘗不是無妄之災。
但凡是一個有良心的普通人站在這裡,或許都不應該舊事重提。可有着前世的經曆,綠川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諸伏景光。他可能同樣的心思細膩,但卻更加不擇手段。他分明知道提起這件事無疑是在揭對方的傷疤,卻還是這樣做了——僅僅是因為他懷疑青年身上有着關于十五年前那起案子的關鍵線索,隻有提起與他家人相關的事情,他才能從更多細節中找到機會去攻破對方的心防,不破不立。
原因無它,十五年前的那起案子實在是太重要了。
最開始為小野永志和森有紀的這起案件報案時,綠川悠隻是想完善自己這個正義警校生的人設,并通過增加自己身份的曝光度,讓自己拴上更多籌碼,這樣在他日後嘗試抓内鬼的時候,即使幕後有人想動手滅口,也得權衡更多的因素。
可在聽到青木陽太說起那起案子時,他的直覺卻開始瘋狂作響,不斷提醒他這起案子中必然沉眠着更多的秘密。已經有些模糊的前世記憶好像也略微散開了些迷霧,他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名字。
小野謙。
這個他在前世本準備調查,最後卻不了了之的人。
那或許是因為前世所謂的“命運”。
但這一次重生……
他終于有了改變命運的資格。
事關十五年前的那起案子,綠川悠必須嚴陣以待。
可是……
這種為了查案而對受害者家屬進行二次傷害的事情,又怎能見得高尚呢。
【自厭】
【你憎恨自己腐爛卻依舊延續着的生命,分明向往陽光卻隻能永遠被禁锢在黑暗裡】
系統空間中的buff突然光芒大亮,綠川悠的心髒突然狠狠一痛,負面情緒便如同黑沉的潮水一般瞬間湧起,将他包裹起來。額角逐漸泌出些許冷汗,白發少年隻能将手指用力蜷縮起來,讓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用驟然升起的痛覺提醒自己穩住心神。
對不起。
他在心中默念道,對不起。
我有我必須要完成的事。在那之後,我才能無所謂自己的消亡。
咬牙穩定情緒,白發少年看向楠木有栖棕色的瞳孔,挂上了親和但卻有些公式化的笑容:“我隻能說我很抱歉,但事關案子,我們還是必須要了解相關信息。”
……
事關家人的問話終于結束,楠木有栖最後還是将他的情況基本和盤托出。其實重要的根本不是從他口中知道他家人的真實情況——因為其實大部分消息綠川悠都能自己查到——更為重要的是,他需要用這個作為引子,讓楠木有栖在心理上逐漸接受他不斷的試探和問話,甚至願意主動配合他進行其它的調查。這才既有利于後面的查案,也有利于綠川悠順着他的口供,将十五年前那些案子追查下去,也将小野謙追查下去——
這裡面的水可不淺。
結合上一世曾經查到的東西,綠川悠甚至懷疑,順着這條線抽絲剝繭,說不定還真能碰上些那個隐藏在警察系統裡的内鬼的線索。
深吸一口氣,白發少年用更和緩的語氣,楠木有栖開啟了下一個問題。
“你的工作是郵差?”
“對。”楠木有栖的聲音有些低沉。
“你為什麼在今天的那個時候來到這裡?”
“隻是工作……剛好送到這塊。”
“但你的行為确實很可疑,并且你一看到警察,就慌不擇路地往外跑。”
“你知道,我姐姐是被小野謙殺害的。萬一小野永志出了什麼事,你們把我抓了怎麼辦?我隻是個普通人,我也會緊張……腦子一熱就跑了,沒想那麼多。”
綠川悠飛速抓到重點:“你知道小野永志住在這裡?”
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中帶有漏洞,楠木有栖霎時間緊張了起來,但很快又恢複平靜:“他就是個惡魔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打聽到這些并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