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别扶我!”我強忍着痛苦從地上站起來,雙膝無力像是深深地陷在雪地中一般,“回宮。”
麟趾殿在大雪中愈來愈小,風雪掩蓋了一切。步辇中的炭火怎麼也燒不熱我的四肢。廣明殿關了所有的窗戶,隻留下裡床榻最遠的一角支起小小一條縫隙。火爐放在床榻的一頭一尾,湯婆子塞進被窩,可我仍舊覺得寒冷,渾身仿佛浸在三九寒冰中,無論如何都捂不熱。
頭腦昏沉,耳邊人聲嗡嗡,漿糊一般聽不清。一雙溫暖的手撫上我的額頭,輕柔地貼着我的面頰:“殿下,喝藥了。”
我想起身,身卻如千斤巨石動彈不得。那人将我半抱起來,壘了幾層枕頭,又将被子蓋到我的肩頭:“殿下,張嘴。”
竭力地睜開眼睛——陳蘊正拿着藥碗一點點往我嘴裡喂,口中還念念有詞:“藥神娘娘行行好,看看小兒直哭鬧,緣是病體難康愈,藥到病除開口笑。”
“這是……什麼?”
陳蘊面色一窘,有些難堪地放下藥碗:“是……是會稽那兒哄小孩兒吃藥,乞求痊愈的歌謠。小時候外祖母嘗嘗用這個歌謠哄我。方才微臣看殿下如此難受,便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還請殿下恕罪。”
“無礙……”我剛想說話,“藥好苦,快給我一顆話梅。”
陳蘊連忙将梅子塞到我嘴裡,一雙杏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我。
我失笑,沙啞着嗓子道:“你在我這兒不必如此小心。我很喜歡方才的歌謠,從前沒聽到過,覺得很是新奇。你外祖父母對你很好吧?”
陳蘊颔首點頭:“嗯,非常非常好。”
“你父母對你,其實也很好。”我說道,“你與裴仲琊雖然并不屬意對方。但我能說,你父親為你找到了最适合你的人。”
陳蘊看着我,欲言又止。
“想問什麼?是不是跟裴仲琊有關?”
陳蘊張了張嘴巴:“您同我說這些,是不在乎他了嗎?”
這下輪到我說不出話了。“他是大齊肱骨之臣,我身為君主,自然在乎。”
陳蘊不再追問,服侍我躺下後便去看奏疏。
燭火被一盞盞熄滅,留下外殿瑩瑩一簇微光,熱氣彌漫在帳中,隔絕了一切寒冷與黑暗。醒醒睡睡,睡睡醒醒,魂夢之間好似有兵哥鐵刃相交之聲,馬踏大地震聲,将士們嘶吼斬殺,風雪裹挾着鮮血在土地溝壑上蜿蜒成一道道傷疤。屍殍遍野,堆疊如山,夜幕星辰之下,火把中是一張張猙獰可怖的面容,有的沒了眼睛,有的沒了嘴巴,半張臉耷拉在脖子上,晃着晃着就掉了下去。
身上冷熱交加,鐵鏽的血腥味不講道理地往鼻子裡竄,腳下的絲履被沁濕,提起一看,血紅色染滿了整個腳掌,而我站在屍堆之上——堅硬的、冰冷的的軀體。擡眼望去,一輪驕陽正從地平線的那一端擠着頭往上沖,沖破了山脈,沖破了風雪,也沖破了殘酷無盡的殺意。
我擡腳想要走下去,卻一個踩空墜落懸崖。
瞬間睜眼,帳外仍是黑夜,陳蘊掀起簾子,神色焦急。
我努力收攏意識,問道:“怎麼了?”
“前方送來戰報。您……要現在看嗎?”
她言語閃躲,怕是情況不妙。
“拿來。”我支起虛弱的身子,接過戰報。
裴林琅按兵多日,終于在北灣谷與姜融的隊伍狹路相逢,二人交戰激烈,不分上下。但這時廣陵王的援兵偏偏來此,殺得裴林琅措手不及,倉皇逃出北灣谷,直退到西岷縣,将前方一大塊土地白白留給姜融侵占。
廣陵王、援兵、西岷縣、侵占。這幾個字像鐵釘,一下一下錘進我的胸口。
“殿下,我們明天再看吧……”
“不,就現在!”我拂開她的手,繼續看另一份。
我算是知道為何陳蘊會如此害怕我看見。
第二份戰報就寥寥幾字,卻将我的心緊緊揪住——裴開項攜軍失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