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有三四年沒有見到舅舅了。母親是家中小妹,舅舅極為疼愛她,自然也疼愛我們。他常說母親十六歲被許配給父親,他是家族中唯一一個不贊成的——母親心性自由剛毅,受不了楚國後宮莺莺燕燕,更不會為博楚王歡心而委曲求全,改變自己。
簡言之,就是不會有好日子。
但母親還是嫁了,從劉家幼女變為楚王後、皇後,再到太後。舅舅看着在他跟前長大的妹妹成為了妻子母親,成為了一個國朝力挽狂瀾的當權者,而後死在産床上、死在權利深淵中。
邊關的風霜讓他的容顔變得更加滄桑,皺紋愈深,須髯愈白,隻一雙銳利清亮的眼眸不曾改變。劉些一身玄色長袍,正冠博帶,于殿外脫去絲履疾步向我走來,站定作揖:“殿下,臣來遲。”
“舅舅——”我連忙起身将他扶到上座。
“不可……”
“舅舅,此地無外人,我們舅甥之間就不必如此見外了。”
見我執着,劉些便也從善如流,坐在了我的旁邊。
“想必舅舅已在路上聽聞長安和五王之事,舅舅若要斥責質問,泱泱絕不抗辯。”
“我如何會斥責你?五王之事你做得對,阿旻年幼無知,熱血有餘而冷靜不足,當時若放任他執意對抗裴開項,後果才是不堪設想。”劉些面色懊悔,“隻恨我被公務絆住了身,半分不得離開。不然你母親也不至于孤立無援,平白丢了性命;你也不至于斡旋于各方勢力之間,殚精竭慮……都是我的錯!
“你母親……你母親她是那麼怕疼、那麼愛孩子的一個人,如何就到了讓她傷害自己堕胎流産的地步!一定是那群人逼她太甚,才使得她不得不出此下策,這才喪了性命!”劉些憤恨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能保護好她!都是我的錯!”
終于又多了一個親人與我感同身受,一年來的悲痛苦楚化作滾滾淚水傾瀉而下。在舅舅的肩頭痛哭,心中的重擔終于得以片刻放下,空出來一塊,輕飄飄地浮在身體裡。我抹去滿臉的淚水,平靜半晌,正正神色說道:“舅舅,母親薨逝,并沒有您想象得那麼簡單。”
他蹙眉:“細細說來。”
“母親……母親是被蔡姬和田家主母下毒的。”我努力克制着情緒。
劉些卻是拍案而起,目眦盡裂,恨不能将田家所有人當面撕碎:“你說什麼?下毒!?區區兩個下賤卑劣的奴婢竟敢毒殺當朝太後?!”
“我詢問過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穩婆、侍女與妃嫔,事實确鑿……”
“那兩個賤人呢?”
“死了。”
“死了?這就死了?也太便宜她們了!就該淩遲三千刀,看着她們自己的四肢被剁成肉醬丢出去喂狗,在世間受盡折磨,不得好死!”
“不管是蔡姬還是田家主母,她們都隻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而已,背後的人不除,母親永遠不能瞑目。”
劉些極力克制着怒火:“你是要整個田家死?”
“沒錯。”我盯着他,“不僅要他們死,還要夷三族,但不是現在。朝廷的錢袋子縫在田家的衣服上,但拿用的手卻是裴家的。我們無法一下子将他們連根拔起,但至少殺一個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