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我,我亦看着他。他緩緩拿起酒爵飲盡,起身負手離開:“殿下的松香酒确是好酒,但有無回甘、功效如何,還需拿出更多的品類佐證,才能更讓人信服啊。”
“必不負裴相期望。”我走過去将他送至畫舫外,“裴相慢走。”
裴開項頓住腳步:“若事成,殿下需答應我一件事。”
“您請說。”
“犬子與其陳家表妹成親在即,還望殿下下旨賜婚,成全這樁美滿婚事。”
陽光刺眼,日頭曬得我有些發昏,摸了摸冰涼的手指,我笑道:“我還道是什麼事,小事一樁。屆時裴陳結親,本宮也會備上一份厚禮祝福二位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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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雷雨來勢洶洶,早在傍晚時分便已烏雲密布。廣明殿的窗戶關上又被吹開,燭火七倒八歪,驟然吹滅。小蠻再次起身去關窗,被我攔下:“該來的總是要來,就讓它看着,好讓我看清楚這宮裡的一切。”
廣明殿昏暗,紗帳帷幔像是無數雙手在空中張牙舞爪。閃電陡然劈下,照亮了半邊天,我仿佛看見一個倉皇的身影在雨中瘋狂而踉跄地逃跑。雷聲滾滾而來,震耳欲聾,我腦中嗡鳴。房梁柱子燭台的殘影映照在牆壁上,黑影幢幢,形如鬼魅。
“抓到了嗎!”我問道。
小蠻焦急地張望着,虹橋上無人來,台階上無人來,隻有豆大的雨水濺入回廊,打濕了窗棂和門扉。
“沒有!”她從外喊着,“表公子和萱萱姐都沒來!”
“彤管使去了多少人?”
“三個。”
“再去兩個,跟禁軍的人說,我宮中失竊,讓他們一起找。一個年老的閹人,難道還真能逃出未央宮?”
小蠻立在門外,無不擔憂地看着我:“李思沖死了,若是陛下那邊聞起來……我們如何解釋?”
“解釋?”窗外雷鳴陣陣,大雨滂沱,“一個離間君臣的奸佞,有什麼好解釋的?屆時罪诏一發,誰向誰解釋還不一定呢。”
紫電撕開沉夜,天漏了一般沖刷着未央宮。小蠻的裙裾已然濕透,她躲在屋檐下張望着階下來人。勁風穿堂而過,扯着我的衣袍發絲飛揚。夜更深了,腳下瓷磚冰涼,仿佛雨水漫進來淹沒了廣明殿。我蹚着涼意緩步上前,夜色惶惶,一行人馬匆匆而來。
宋君若站在階下仰頭看見了我,我慌忙要下去卻見他朝我擺擺手,讓我退回殿中。
小蠻長舒一口氣,面露喜色,扶着我走進内殿,關門關窗,替我脫去被濺濕的雲襪:“事已成,殿下能睡個好覺了。”
我抓住小蠻的手:“去燒熱水,讓他們沐浴更衣。”
小蠻應聲,趕緊下去。
宋君若風般跑進殿内,帶着一身濕氣冷氣。他眼眸明亮,如同被雨水沖刷過的琉璃珠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肆意上揚,幾步向我走來。
“表公子表公子!”萱萱一把将他攔下,“先沐浴更衣。”
萱萱的夜行衣也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冷得瑟瑟發抖。我趕緊将萱萱推進内殿,拉着宋君若去偏殿洗澡。
“姐姐,我做到了!”宋君若雙手是熱的,眼神也是滾燙,“姐姐,我真的做到了,我幫到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澡洗了。”
我說東他說西:“姐姐,李思沖的頭我裝了盒子,讓彤管使送去裴府了。姐姐我真的做到了!”
“嗯,嗯。”铠甲被我拆下,我又如兒時般去解他的裡衣,可手在觸到胸膛的那一刻好像被定住般,動也動不了。
宋君若竟是沒躲,他好像又長高了,我能感受到他盯着我的眼神和熱氣騰騰的身體。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不是要洗澡嗎?”
我連忙後退一大步,攏了攏鬓邊的頭發:“你趕緊洗好把衣服換上,一會兒傷寒了。”
“我今日淋雨,感覺背上還是有點疼,姐姐一會兒給我搽藥嗎?”
“還疼?”我擔心,朝他看去,卻見他早已褪去裡衣,露出寬闊緊實的臂膀和脊背,鞭笞的傷痕縱橫交錯,有些已經結痂脫落,泛着細膩的粉紅色。他活動了一下身軀,肌肉緊繃又放松,雨水殘留,在皮膚上晶瑩如珠。
他扭頭,不知如何牽扯到了傷口,“嘶——”地叫了一聲。
我心中罵了他一句,上前拉住他:“哪兒疼,姐姐看看。”
宋君若拉住我的手,我想掙脫他卻不讓我走,目不轉睛地直視着我,欣喜溢于言表:“我不疼,一想到幫姐姐做成了事,我就一點兒都不疼了。”
“你……”我伸手擰住他的耳朵,拉着他走到浴桶邊,“進去!”
“疼疼疼——我衣服還沒脫好……”
我松手:“一天到晚貧嘴。怎麼?想在姐姐這邊試試,然後去哄騙其他的小姑娘?”
“我才不哄其他的小姑娘。”
我又在他的後腦勺留下一巴掌:“自己洗!洗好了就睡覺!”
“姐姐——”臨走出他還叫我。我回過頭看他,他眼中有期盼,“我沒有讓你失望,對嗎?”
我聞言朝他笑了笑。果然還是個孩子,做了好事就想要誇獎。
“沒有,你從來不讓姐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