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我收起來了?”
“問我作甚?你自己要看就看,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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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宋君若白天跟我提起了這茬,是夜我做了無數個光怪陸離的夢,一會兒是紫藤花架下我問裴仲琊“何謂‘姜’”,一會兒是母親攥着我的手讓我帶着弟弟好好活下去,一會兒裴仲琊又出現在廣明殿外喊着讓我出去見他。我恍惚睜眼,太陽還未升起,一切都是黛藍色的,殿外人影走動,好似上一刻裴仲琊真出現在那兒過。
我緩緩起身,發了會兒呆,朝着帳外喊人。
萱萱披衣走來,問我怎麼了。
我支吾半天,按了按太陽穴:“我睡不着了,拿點東西來給我看吧。”
萱萱從幾案上整理了一些竹簡帛書拿進帳子,又替我掌了燈倒了水才打着哈欠離開。
我上下翻了翻,發現裡頭竟夾着宋君若今早帶過來的布書。我望了一眼萱萱的背影,将那布書抽了出來。
“陳蘊,字适才,祖籍長安,年十七。祖父世襲建北侯陳甯,外祖父會稽望族徐家七郎徐碩,二十三舉孝廉入京為仕,官至大司徒,年老緻仕還鄉,年前病逝。父太仆陳邦昌,母徐氏慧珠,獨女。伯父光祿大夫陳邦興,姑陳辰為裴開項元配,表兄裴孟珩、裴仲琊,裴孟珩鴻嘉十七年五歲夭折,陳辰元壽六年逝世。”
名門望族,世代簪纓,必定是知書達理、通曉人情的姑娘,裴開項可真會挑人。
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我知道這一天遲早來到,也不該為此傷心難過,早在我悔婚的時候這一切都已經注定了——我與裴家,與裴開項早已是你死我活。
再沒有心情看别的東西,又靠在枕上小憩了一會兒,宦官便來叫門上朝。
望着鏡中缺覺疲憊的容顔,我招呼萱萱給我打扮得精神些。
小蠻站在一邊替我熨燙衣裳,時不時朝鏡子看一眼。
“老看我做什麼?”我笑問。
小蠻心虛低下頭,如實說道:“今早見殿下慵懶沉默,樣子倒是與太後娘娘有七八分相似。”
我心中一動,撫上臉頰看向鏡中——母親将她的眉眼和鼻子給了我,卻沒有給我如她一般的柔美溫和。我總是太過張揚恣意。
“我與母親,真的長得很像?”
“像極了。若是殿下再長大點,扮上太後的妝容,底下的人怕是都要認不清了。”
我擋住萱萱替我挽發的手:“你還記得母親封後那年所畫的金額斜紅妝嗎?那套頭面可還在?”
“還在,奴婢命人收進倉庫了,好好的放着呢。”
“去拿出來吧,今日就畫這個上朝。”我對着小蠻招招手,“快去叫阿若起床,都什麼時辰了還睡得那麼沉。”
母親的頭面首飾被保存得很好,玉篦玉簪光澤溫潤,金钗步搖熠熠生輝,五璜雙壁組玉佩浩白整潔,上頭的琉璃珠、玉管、料珠無一松動,連她生前所用口脂眉黛都靜靜躺在盒子裡,似乎期待主人重新啟封。我拿起其中一根玉簪,遙想當年它插在母親發髻間的模樣——綠雲擾擾、青絲堆疊,她一定是天底下最适合這套首飾的人。
我挑出兩支金钗和一把玉篦,讓萱萱給我照着母親當年的樣子帶上,又将五璜雙壁組玉佩挂在腰際。金粉貼額,黛墨掃眉,胭脂從眼尾拖出,萱萱小蠻看着我越來越驚訝,不由得捂嘴驚呼:“太像了……”
宋君若從側殿睡眼惺忪地過來,看見我的一瞬間眼睛陡然睜大:“舅……姐姐?吓我一跳,我以為我還在做夢,夢見舅母了呢。”
萱萱替我拿來全身鏡,我定睛瞧着鏡中人,一瞬恍惚——真的太像了,難怪蔡姬會認錯,也難怪裴開項……會時常盯着我看。
很多事情我不敢想,但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由不得我不去想——為什麼他要答應母親臨終遺言輔佐我們,為什麼掖庭的宮女會說那樣的話,為什麼蔡姬既想殺了母親又想殺了裴開項,為什麼裴開項鞭笞阿若看見我後就突然收手?
陳辰去世後過了許多年,裴開項才納妾,是個田間啞女寡婦。人人傳言啞女貌若天仙,裴相見之傾心,可長安貴眷鮮少有人見過她——裴開項并不允許她出門。
太多太多的問題盤旋在心間,我需要一個确切的答案。
“萱萱,幫我把組玉佩最下面的琉璃珠拿掉一顆。”
萱萱不明所以但仍舊照做。
穿戴整齊,與宋君若一同出門,卻見一侍女跪在殿外紋絲不動——母親祭典上,那個面容姣好的侍酒侍女。
姜旻身邊的人。
我沒有理她,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她立馬擡頭想抓我的裙裾,被萱萱一腳踢開:“你做什麼?”
侍女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瞧了我一眼又連忙磕了三個頭:“殿下息怒,奴婢并非有意冒犯殿下,隻是有事事關陛下……奴婢必須說與殿下聽!”
我笑睨着她:“你一定要同我講,我又為何一定要聽呢?”說罷,擡腳就要走。
“殿下!殿下難道不想知道陛下和李思沖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