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能?阿旻不僅是皇帝,也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弟弟。裴開項這般欺辱他,不僅帶他去那肮髒之地,竟然還要打他!?裴開項根本沒有将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君臣君臣,從來都是君在前,臣在後,哪有臣子違逆君主的道理!”
我垂眸失笑:“君臣之衡,在于權。君權威嚴,則臣子服;君權式微,則天下亂。周天子的下場還沒看夠嗎?你看如今阿旻……或者說我這個長公主,有什麼威嚴威權嗎?當初父親被裴開項囚于幽室,魔魇發瘋,若非阿娘處變不驚,做事果決利落,攜太後印遍邀長安官眷軟禁于未央宮,逼迫那些朝臣參加阿旻宗廟祭祀,你以為他如今能坐上這個位置?裴開項能廢立父親,便也能廢立我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可不是說什麼權臣之威的時候。”
宋君若咬牙憤憤:“可這明明是姜家的大齊……”
“它是。”我答道。
夜風習習,燭火搖晃,紗幔飄蕩,暗香浮動,炭火于寂靜中跳躍一聲。
“我也會讓它,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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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旻的病沒有好全,連着幾日起來都精神恍惚,看見冕服就往床榻角落裡躲。我無奈隻能替他稱病告假,裴開項卻沒有歇朝,仍舊将朝臣們聚在一起商讨政事。
魯南五國動作頻繁,卻遲遲沒有下文。朝中衆人不免提心吊膽,也有部分朝臣生出了許多大題小做的言論。早朝衆說紛纭,一時争吵不開,過了晌午,一群人就浩浩蕩蕩沖進了溫室殿。
姜旻尚在午休,我望着底下吵嚷的老臣新臣,太陽穴突突的跳。
“陛下呢?如今國中發生了如此大事,陛下怎還能縮在殿中閉門不出?”
“陛下如今身體堪憂,你還要這般吵嚷,還說我是奸佞替諸侯王說話?我看你才是奸佞!”
“你若是說其餘諸侯王因為年前江東澇災屯糧屯鐵是未雨綢缪,尚且還有一絲可信。可那是膠東王和楚王!他們什麼樣的心思什麼樣的家底陳大人您不知道嗎?野心昭然若揭,你還替他們說話,八成是收了不少他們的好處吧!”
“我看你是收了裴家的好處!”方通一語驚雷,在場衆人紛紛噤聲,“你看看你們,隻要一提他全都默不作聲!你說膠東王和楚王的勢力,那我就要說說他們裴家的勢力!如今管錢的是他們裴家,管兵馬還是他們裴家。他們逼迫陛下出兵,不過就是要個出師有名。等錢财兵糧出了長安,誰知道他們裴家會動怎樣的心思?”
“方鴻胪此言差矣,這大齊管兵馬的事裴家不錯,但這管錢的治粟内史可是田家。”田诠不悅。
“田家?哈哈哈哈,誰不知道你們田家是裴開項的走狗?沆瀣一氣,你當跟他當有什麼區别?”
“方通!你個豎子小人!你與裴家素有私怨,可朝廷不是讓你發洩私憤的地方!你别太過分了!”
“好了!”我被吵得腦子都快炸開,“五王如今有何異動,還請諸位細細說來。陛下正在靜養,豈容喧嘩!”
底下衆人面面相觑,方通剛要張嘴,田诠便開口道:“殿下,此乃前朝政事,殿下已是我田家新婦,如今還留在宮中為的也隻是照顧陛下。至于政事……還是少參與為好,免得落人口舌,說我們田家假借裙帶把持朝政。”說罷,他瞥向站在一旁的方通。
眼見着這兩個人又要吵起來,我連忙出聲:“那去叫陛下起來吧。茲事體大,聽完再休息。”
姜旻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從内殿走出來,神情倦怠恍惚,掃了一眼堂下之人,一屁股坐在我身邊。
“說吧……”有氣無力的。
“陛下,膠東王近幾日又收攏了一個鐵礦,楚王、廣陵王則是大量購買粟米囤積。自明帝削侯以來,諸侯王各個噤若寒蟬、規矩老實,如今五王頻繁異動,事出反常必有妖!還請陛下早做決斷,以定江山!”
姜旻掀起眼簾,看向振振有詞的田诠:“定江山……那朕問你,如今誰能定江山?”
“若要出兵讨伐魯南五王,也隻有裴相能擔此重任!”
姜旻冷笑一聲:“裴相……難道我泱泱大齊,除了他們裴家就沒别人了嗎?若事事都要他裴開項做主,那這個位子,朕也一并——”
“田诠!”我立即打斷,“你前幾日叫你準備的近三年田租稅收賬目可有做好?”
田诠臉色一變,笑了笑:“近幾日實在是政務繁忙,裴相還交給微臣一些緊急的任務,實在抽不開身……”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讨伐五王,也是裴相再三與陛下和本宮商議之事。要伐賊就要軍饷要糧草要馬匹要士兵,不僅要我們自己的數目,五國的數目也必須知道——他們的人戶、田産、田租、稅租、市租、納貢。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指了指放在幾案上的絲絹卷軸,“這些東西,方鴻胪可是早早地就放在我桌上了,你的呢?”
田诠低着頭,眼珠子左瞥右瞧,笑着回道:“是臣無能,臣今晚整理好,明日一早便叫人送到溫室殿。”
“誠如田内史所言,五王野心昭然若揭,裴相出身行伍,身經百戰,屢立戰功,是伐賊的不二人選。但戰場畢竟刀槍無眼,朝政國事還需裴相坐鎮輔佐,若事事隻有裴相,豈不太過辛苦勞累,顯得我大齊江山無人?諸位為我大齊物色選拔新的将才才是要緊。”
衆臣無有不應。
“五王如今雖無動作,然未雨綢缪不可不想,當務之急是要核算糧草軍饷與兵馬。兵馬之事,我與裴相再議。至于糧草軍饷……”我盯着田诠,“本宮再給你幾日寬限,數目務必精确,不得作假,三日是最後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