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瑙和索羅亞在校園裡并肩走着。
索羅亞輕巧地從水管道攀上屋頂,于屋檐間跳躍,現代的校園建築群落映在它眼底,當它站得足夠高時,燈光與火把的光在它眼中并無不同。
文明的進程磨滅了一部分舊時代的産物,用更安全、更穩定的産物取而代之。索羅亞能聞到空氣裡的煙塵味,聽到無處不在的白噪音,這一切都和它所在的時代不同。但它知道,如果它在現代停留得夠久,它遲早會适應這一切。
時間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滿是棱角的石頭會在水流的沖刷下變得圓潤,被大火燒光的原野會在數年後重煥生機。時間在不知不覺間剝奪事物原本的特質,給予新的特質,而置身其中的人卻渾然不覺,聽之任之。
“瑪瑙。”索羅亞從屋檐上躍下,“你覺得大狃拉怎麼樣?”
瑪瑙在看告示闆上的校園地圖,說:“脾氣不太好,和它的毛發一樣有點紮手。”
索羅亞晃了晃尾巴,面色如常:“塗标客呢?”
“脾氣不太好,很任性,還小心眼。”
“我又如何呢?”
“你?”瑪瑙遲疑片刻,在索羅亞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極富欺詐性的下垂眼上看了又看,“……我猜你應該很會裝可憐。”
很好,三個負面評價。索羅亞想,時間可能放棄打磨它了,時間讓它直接變異了。
索羅亞的性格裡有一種後天養成的對刺激的渴望,這種渴望源自它在還是狃拉時,生活裡充斥的不确定性。
它想過它可能會在時間中變得圓滑,變得冷漠,選擇放棄,但從沒想過自己會小心眼。
瑪瑙決定了下一個目的地:“我們接下來去操場上方的精靈球塔樓吧,那裡能看到整個學校。如果再次發現鏡子,我們也能第一時間趕過去。”
“找到鏡子把我換走,把塗标客換回來?”索羅亞邁着小碎步跟上瑪瑙,“它都小心眼,為什麼還要換回來?要不你把我留下?你要摸摸我的耳朵或者尾巴嗎?或者我的爪子,我的爪心是粉紅色的……怎麼不走了。”
它撞在了瑪瑙的腿上,撥浪鼓般甩了一圈腦袋,随後被人類攔腰抱起。
瑪瑙的手擡起,它頓時如臨大敵,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四肢在空氣中胡亂撲騰,内心瘋狂思考是現在咬還是等被摸了再咬,哪還有剛才半點假情假意撒嬌的樣子。
瑪瑙都沒摸,她掰開索羅亞的嘴,低頭去看它的牙,細小整齊,犬牙尖細,舌尖紅豔豔的:“因為我說你壞話所以在想辦法咬我?欲擒故縱?”
索羅亞頰邊的胡須都皺巴起來,發出一道驚吓的促音:“你要生氣了嗎?”
“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會說話這件事也是石頭帶給你的能力嗎?”
索羅亞用腦袋頂開瑪瑙的手:“最開始是,後來我學會了,不用石頭也可以。人類總是會對用同一種語言的生物建立莫名的信賴感,這一招騙人很好用。”
……所以塗标客其實過去也會說話,隻是它現在不說,靠着在畫紙上寫字糊弄,一瞞瞞了很多年。
索羅亞小心翼翼地觀察瑪瑙的表情:“你在想什麼?”
瑪瑙有點難過:“你知道嗎?我認識的歐泊從來沒和我說過話。”
從前瑪瑙覺得塗标客是脾氣不行,現在她有了多餘的擔憂:“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說的那個‘意外’……”
一切暴脾氣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瑪瑙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其實是這裡出了問題。”
索羅亞:?
索羅亞:我嗎?腦子出問題?
索羅亞不得不拆自己的台:“有沒有可能,我是單純地不想說話?”
“不可能吧。那我剛收服歐泊時給它吃超酸的樹果,趁它睡覺給它剃毛,走路沒低頭一不留神踩到它時,它為什麼不開口罵我?”瑪瑙百思不得其解。
索羅亞像在聽野史,但由于這是未來的事,或許該叫必然會實現的預言。它試圖維護自己對瑪瑙的濾鏡,為她都行為找個理由:“你做這些幹什麼?”
“因為我讨厭它啊。”瑪瑙很自然地說,“第一次見面時,它毀了我的寫生。第二次見面時,它撕了我的結課作業。我收服它之後,它把每一個野營地的帳篷都畫滿了花紋,落款卻寫了我的名字。”
多虧它的栽贓與陷害,那一年别的同學課外活動是尋寶,瑪瑙的課外活動是研究哪種清潔劑能夠兼顧強力漂白和不傷質地兩種效果。
她一個闆凳,滋汁鼹一個闆凳,一人一寵一搓衣闆,搓得晝夜颠倒,搓得不知天地為何物,搓得瑪瑙想捏着滋汁鼹的頭擠上清潔劑用來起泡。
索羅亞不想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