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鋼蛇緩緩立直身體，三角眼居高臨下地盯着它，姿态戒備而緊繃，渾身上下寫滿顯而易見的拒絕。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重泥挽馬用蹄子搓搓地闆，它有點想逐電犬了，起碼逐電犬在商隊時隊伍裡永遠熱熱鬧鬧，它們天南地北地旅行，在草地上歡脫肆意地奔跑。可為什麼在一場平平無奇的旅行結束後，瑪瑙沒有回來呢？

現在瑪瑙好像不認識它了，她還養了一隻好兇好兇的寶可夢，連靠近都做不到。

叛徒、叛徒。

這個詞在重泥挽馬的腦子裡轉圈，鼻孔裡的熱氣噴在大狃拉身上，大狃拉被惡心到汗毛豎起，啪地一下跳開了：“有什麼不懂的？蠢貨。叛徒就是說，查爾曼背叛了培養他的商隊，所謂的貢品并非隻是金銀珠寶，還有活生生的……”人。

重泥挽馬眼巴巴地等它的未盡之語。

大狃拉卻不說了。有些事的細節發生時并不矚目，回憶起來便滿是漏洞。

它并非意識不到查爾曼的看管和瑪瑙的配合，叛徒的帽子是一種遷怒，實際上進貢一早便被默許。

而在那段偶然同行的日子裡，誰也沒有義務和一個偷盜者細說。

也就是說，在這一點上，大狃拉與重泥挽馬、逐電犬其實一樣，都是被排除在計劃外的存在。

——那麼，它把瑪瑙從安柏爾手中偷走，真的是瑪瑙想要的嗎？

大狃拉突然感覺遍體生寒。它不能再往下想了，能給它答案的人不在這裡，它必須要回去，回到它所在的時空，去向另一個知情者安柏爾讨一個答案。

“……我知道哦。”

一抹影子遊曳至大狃拉腳下。

它是湧動的暗潮，是潛行的鬼魅，是樂于坐享其成的觀察者。而在關鍵時刻，它也樂于登上舞台，做一名恰如其分的推動者。

“誰？”大狃拉瞳孔一縮，沒有人的腳步聲能逃過一名盜竊者的耳朵，可它又該如何用聲音捕捉影子呢？

它隻能聽到影子想讓它聽到的。

“你來的不對，我要找的并不是你。但好在我們現在又達成了一緻。”

陰影纏繞着它的雙腳，将它釘在原地：“你想知道人類的想法，想知道關于你和那個女人的後續。沒問題的，我都知道。”

影子順着大狃拉的身軀攀附，如同火焰般搖曳的暗影擰過它的頭，讓它的視線不得不注視着一地鏡子的殘骸。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碎裂的鏡片，如蛛網般擴散的裂紋，碎成渣滓的牆壁。

大狃拉用牙齒撕咬着陰影，尖銳的爪子割開束縛，卻隻切開了一片輕飄飄的空氣。它被強迫着低下頭，巨大的力道容不得它反抗。

它的掙紮引來了瑪瑙的注意，它看到她被另外兩個人攔下，這讓它想起它認識的那個瑪瑙：“快跑！”

但大狃拉很快意識到這是自己多餘的移情，和它想保護的那個人不同，龐大如山嶽的大鋼蛇已經聽從着瑪瑙的命令，用尾巴驅趕陰影。

不過是徒勞無功。

“很高興你能再一次認清現實，我的盟友。”

陰影再一次掰正大狃拉的臉：“你看見了什麼？”

鏡片、裂紋、斷壁殘垣。除了這些，還能有什麼？

裂紋的正中央閃動着白光，光照進大狃拉的眼睛，那是——

大狃拉喃喃：“一塊寶石……”

漂亮的寶石，多棱面的切割，流光溢彩的色澤。它和大狃拉與瑪瑙之間作為賭約的石頭如此相像，可雕刻的形狀卻又如此不同。像是一同被采掘而出的石頭，被鑿碎、研磨，不同的技師費盡心思，都想要還原出它最初的光彩。

大狃拉伸出手，而寶石亦回應着它。

不再需要鏡子充作僞裝，每一個切割面上都倒映着大狃拉的面孔。無形的吸力再一次被激發，寶石如同黑洞般吞噬了大狃拉，随後是重泥挽馬，它将自己帶來的異象吞吃得一幹二淨，黑影緊随其後，進入其中。

黑影熟知寶石的秉性，它已為此研究多年。寶石就像一台與時間和記憶有關的精密機器，影子像是轉動一個沙漏那般将其倒置，它要沿着塗标客與大狃拉的記憶脈絡回到過去，它要找到它想找的那個人……

機器卡住了，卡在大狃拉與瑪瑙相遇的那一年，再往前的記錄一片空白。

“不可能！”影子呐喊道，“換成我的時間呢？我比歐泊還要更早……”

法則并不會聽從他人的質疑，它已然觸頂，餘下的路徑隻有倒退。時間向後流淌，屬于大狃拉的記憶匆匆而過，但屬于歐泊的記憶還有很多。

影子和歐泊像是貓咪胃裡的毛球，阻礙了原本的消化功能，很快被寶石一起吐了出來，滾到大鋼蛇身邊。

其中一個搖搖晃晃站起來，它像是在滾筒洗衣機裡經曆了百般折磨，身上的毛亂糟糟得不成樣子。

“瑪瑙？”

白色的狐狸抖了抖身上的毛，頭頂的一抹淺紅鮮亮矚目，眼皮半耷拉着。

它迷迷糊糊辨認出瑪瑙的模樣，環顧四周，找到了自己的盟友。一條前腿毫不留情地踢了踢身邊同樣趴在地上的瑪夏多：“安柏爾，别犯蠢了，我們的計劃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