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會兒,笑問:“闌音,累了嗎?休息一會兒吧。”
煙霞站得位置說來也巧,正好和溫卓肩并肩。
她揮了揮手,衣袖處濃濃的胭脂水粉味兒直接把溫卓嗆得打了個噴嚏。
玉闌音手中的木劍一抖,險些沒抓穩掉下來。
他闆着一張小臉,往煙霞那處看去,“娘,我不累,您回屋歇着吧。句夠日頭,曬。”
溫卓有些驚訝地看向玉闌音。
來槐安城這麼久了,說來也慚愧,這還是溫卓頭一次聽他說這麼長的句子。
玉闌音此時年紀很小,槐安的口音比長大了要重一些,含含糊糊地,又輕又軟,聽得溫卓直接軟了半邊身子。
他抱着臂,遠遠看着玉闌音的目光頗為幽深,許久,十分不滿地“啧”了一聲。
“莫得事,不曬,”煙霞眼眉處亮晶晶的,看上去十分高興,“夜刀玉大人來咱那吃,你下半日莫要亂跑,收拾收拾自己的。”
玉闌音聽話地點點頭,“曉得了。”
這下午玉闌音果然沒有跑出去采草藥。
他乖乖地洗了個澡,然後換了一身新衣服,又把他亂糟糟的書房收拾得幹幹淨淨。
晚上,煙霞沒讓夥房夥計動手,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好飯。
她補好了胭脂,拽着穿得正式得像是及冠的玉闌音坐在餐桌邊等着。
可是從天亮等到傍晚,又從傍晚等到天黑,飯菜熱了一回又一回,愣是連玉召秋的影兒也沒見到一個。
其實溫卓并不在意煙霞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但是他很在乎玉闌音。
他看到玉闌音乖乖地端正坐着幾個時辰,餓得小臉煞白也不動筷子,心疼地隻想套個麻袋把他擄走。
他不忍地别過頭去,歎了一口氣,決定親自去找找這個玉召秋。
總不能是半路出了什麼事?難不成是被綁架了?還是腿突然斷了?
溫卓野鬼似的在玉府轉悠起來。
忽然,他修士的靈敏的聽覺就聽到了一些詭異的動靜。
好像是個女聲,嗯嗯啊啊的,叫得又快又急。
溫卓第一反應是有人受了傷。
他趕忙聞聲趕過去,可是還沒等真的走近,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腳下一頓,臉蹭得通紅一片。
他狠狠地罵了句髒話。
不過雖然這種事情是非禮勿視,但溫卓心中念了兩三遍“罪過罪過”,還是從門縫裡往裡匆匆掃了一眼。
……得,屋裡頭那是玉召秋沒錯了。
溫卓手足無措地摸摸鼻子,移開了目光,然後還很貼心地給這屋子套上了一個隔音結界。
又在心中默默道了兩邊“罪過”,便轉身逃似地離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不住地琢磨該用什麼方法委婉地告知煙霞和玉闌音不必繼續等了,玉召秋今晚不會再來了呢?也省得他心尖尖上的小孩兒餓得太久……
不過很快,遠遠傳來的玉闌音極為壓抑的哀嚎和嗚咽聲,打斷了溫卓的思緒。
這下他的臉色終于是真的變了。
他身上的文人似的書卷氣忽然退去,迅速取而代之的一種濃重的兇狠,他腳下禦風,一個移形換影便回到了玉闌音住着的廂房。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這個賤種!”
煙霞尖銳的嘶喊聲穿過黑夜,穩穩地穿入溫卓的耳朵。
随後是一陣嘩啦嘩啦地鍋碗碎裂的聲音,伴随着玉闌音細若蚊蠅的啜泣聲。
“憑什麼我生下了你我還是沒有一天好日子!憑什麼玉大人從來不看看我!”
煙霞狠狠地扇了玉闌音兩個巴掌,“就因為我是青樓出身嗎?那是我的錯嗎?都怪你!你為什麼這麼不會讨人歡心!”
“你待在我肚子裡頭的時候,我怎麼摔跤你都流不掉那!生出來果然就是個賤種!”
煙霞罵着罵着就哭了起來,話裡忽然夾雜起了方言,無比刺耳,“侬什麼都做不好那,莫怪所有人都讨厭!侬大霧不讨人心意!”
在一旁站着看着全程的溫卓臉色難看至極。
他從小就被教育不對弱者動手,再加上善玄“不要改變”的提醒還在耳畔,貿然出手隻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
煙霞染着紅丹蔻的手再一巴掌下來的時候,溫卓根本來不及想,當即上前擡手替玉闌音低低地擋下了這一掌。
煙霞頭發散亂,哭得撕心裂肺,神志不清之中,她并沒有發現她這一巴掌并沒有切實落到玉闌音身上。
隻有玉闌音愣愣地止住了哭。
他的臉上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含着一包眼淚,咕噜噜地就要往下掉。
直到煙霞終于發洩了個痛快。
喘息着,故作優雅地攏了攏自己的一頭亂發,服着自己的額頭,理都沒理會一地狼籍轉身回屋去了。
小小的玉闌音這才起了身,伸手擦了擦眼淚,臉上花成了小花貓。
然後小花貓一邊抽泣一邊一瘸一拐地回自己房間去了。
溫卓看着他瘦瘦小小的背影,頓頓地站在原地。
他緊握的雙拳從指縫裡流出了血,止不住地顫抖着。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他明明隻是個孩子。
溫卓心疼地險些要失了控。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他在心中默念着,揉了揉悶悶地胸口,試圖壓下這股真切的抽痛和酸澀。
許久,他又按了按滾燙酸軟的眉心,這才跟上了玉闌音。
屋内掌着一盞小小的燈,玉闌音下午剛換的幹淨的新衣服上此時全是飯菜的湯汁,穿不了了。
此時他正在燈下,一個人慢慢地換着衣服。
衣服十分繁瑣,玉闌音小小的一雙手難免有些笨拙,手忙腳亂地有些狼狽。
溫卓熟練地和鬼似地穿門而入。
哪想,像是聽到了身後有人闖入的動靜,正在背着他換衣服的玉闌音忽然像是受到驚吓的小兔子,攏着衣服驚慌失措地回過了頭。
溫卓被這雙紅紅的兔子眼睛看得好不心疼。
正想要過去抱他進懷裡安慰一二,猛地,他後知後覺地頓在了原地。
兩人在暗淡又昏黃的燈下,默契地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片刻,溫卓才低下頭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嘶。
他的隐身結界……這也沒消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