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稀裡糊塗睡過去的。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頭疼得活像是被人開了瓢。
翻身起床未果,于是隻得躺在床上作罷。
忽然,從地上的某處傳來了一陣輕笑。
“醒了?”
溫卓的身上登時汗毛豎起。
頭也不疼了,腿也不軟了,他叽裡咕噜滾下床,從地上一片狼藉中摸出了他的靈犀燈。
靈犀燈的光還在忽閃。
見此,縱然是涵養如溫卓此時也險些脫口而出幾句髒話。
“人呢?怎麼不說話了?”
靈犀燈對面好整以暇的聲音再次傳來。
這邊。
溫卓手一抖,直接将靈犀燈挂斷了。
“嗯?”
虛空山上,玉闌音眼看着手邊的靈犀燈暗了下來,一愣。
鏡遙此時正在外屋煎茶,聽到裡屋玉闌音說話,以為是有什麼急事。
連忙跑過來,探進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長老?怎麼了嗎?”
随後颠颠地端過來一壺熱茶。
“無事。”
玉闌音慢慢悠悠将靈犀燈收了起來,“方才說到哪裡了?”
鏡遙應了一聲,“哦,長老您剛正說到了汀芷村。”
“汀芷村……”玉闌音攏着袖子替兩人倒了兩盞茶,“對。我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麼烏朔要冒着被發現的危險,還要造出殺人一事,甚至是直接解了虛空換。”
鏡遙點點頭,“是呀,就是很奇怪。”
“那時我同你說,他這必然是在刻意引起人注意。不過當時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何事聲東擊西,”茶盞有些燙手,玉闌音順着碗口輕輕地摩挲,“如今倒是明白了。”
“長老的意思是……”鏡遙道,“……青木長老一事?”
從寒山牢回來之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鏡遙再沒喚過青木一聲師尊。
玉闌音點點頭,“我同溫卓離開十方宗也有些時日了,臨走也沒有聲張,按理說是不會有旁人知曉,隻是走前那日,好巧不巧的,溫卓還真同青木在鶴生那處打過照面。
“汀芷村一事如此重大,善玄居然将此事交由少暄一個孩子?說起善玄,他是貪玩,但覺不會犯這種錯,思來想去,隻能是宗門裡出了其他事,拖住了他的腳。再或者是……”
玉闌音大概是因為年紀大了,同小友一起時便做慣了抛磚引玉的角色。
他點到為止止了話,眼眸一擡看向鏡遙。
鏡遙在玉闌音期待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開口,“再或者是,汀芷村一事,善玄長老早已知曉全貌,心裡明鏡似的了,所以才順手交給了君兄。”
他說完,玉闌音很是滿意地一點頭,抿了口茶,“對,很聰明。就是這樣。”
和蕭巡的鋸嘴葫蘆、冷嘲熱諷式的教導方式不同,鏡遙對于玉闌音這種鼓勵式教育很是受寵若驚。
他紅着臉低頭嘿嘿一笑。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他轉而又道:“不過長老,若真是如此,那豈不是說明……青木長老還有同夥?”
玉闌音似乎很驚訝鏡遙能想到這一點,看了他一眼。
“的确如此。青木作為長老久居十方宗,往上夥同達奚恩山,往下必然也是有幫手。還記得海棠嗎?”
鏡遙點頭,“記得,西樵客棧掌櫃。”
“她有一副仙門仙器千機算,還能扮作常人隐藏靈力,救走烏朔之時遁地術用得也是爐火純青。”
再一次的,玉闌音點到為止,随即朝鏡遙遞過去一個眼神。
鏡遙在玉闌音的教導模式之下信心蹭蹭上漲,如今心裡簡直是像開了花。
他心領神會,坐姿一正挺胸擡頭,“說明海棠掌櫃必然是仙門之人!”
他滑稽的模樣逗得玉闌音一樂,也不吝啬自己的贊揚,“真棒,就是這樣。”
“長老,我忽然想到,海棠掌櫃長得那麼高……”鏡遙撓撓腦袋,“我知道有女子能生得高,但是海棠掌櫃她,她真的是太高了……那都能趕得上我原佰師兄了……”
都不必玉闌音再說什麼,鏡遙本人已經猛地止了話口。
他臉色重重一變。
“仙門之人,能時常下山替青木長老做事,汀芷村一事時不在宗門……”
鏡遙聲音低而顫抖,他忽然很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長老……你别吓我啊……”
玉闌音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來了。
他隻安靜地看着鏡遙,一雙眼睛好似無波的古井,無情又仁慈。卻始終不發一言。
鏡遙哭了一早上,眼睛早就紅彤彤成了個大核桃。
他原本以為,自己今日的眼淚必然早就流幹了。可此時他伸手去摸,卻發現自己已經再次淚流滿面。
“長老……”
他嗫嚅着,不知所措地一遍一遍喊着玉闌音。
玉闌音沒有回應他,任由他無助地宣洩着自己的情緒。
隻在最後的最後,玉闌音傾身過去,把哭得髒兮兮、出了汗的鏡遙摟進自己懷裡。
“師兄,他待我,真,真的很好……長老,他真的……我剛,入,宗門,長老師兄他……”
鏡遙把頭埋在玉闌音的胸口,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玉闌音不輕不重拍着他的背。
“你扮靳修之扮得如此拙劣,原佰定然早已發覺,可他也沒有同青木或是達奚恩山知會,甚至是同你交談被你‘套出’不少話。
“鏡遙,我不知道我這麼說能不能安慰到你一些。抛去對錯,我們不談,可是他待你的心,絕不似作假。”
人在悲痛之時聽不進去長篇大論,但是這對玉闌音并不适用。
他的聲音明明比常人更要孱弱,卻總有讓人傾聽,并随其沉靜的能力。
“鏡遙,你是好孩子,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玉闌音道,“不要為之悲傷,但要為之作出選擇。”
鏡遙已經止了哭,悶頭抽噎了一會兒,終于從玉闌音懷裡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