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玉闌音那溫柔随和的聲音蓦地響了起來。
鏡遙:“嗯?”
他眨巴眨巴眼,神魂歸位,和君少暄王八看綠豆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呆愣了好半晌。
半晌,鏡遙終于反應了過來,“啊……原來是早就露餡兒了。”
他笑得和花兒似的,燦爛得要命,高興地呱唧呱唧拍起了手,“哈哈,原來是早就露餡兒了。太好了,太好了。”
和鏡遙愚蠢的愉悅完全相反,君少暄的面色則是越來越凝重。
他猛地轉頭,當即就朝鏡遙一陣勃然小怒,“鬧了半天,原來就我不知道?”
鏡遙懶得理他。
手一摸,把臉上那易容術消了,随後頂着原本本“鏡遙”的臉屁颠屁颠跑了。
“長老,我來啦……”
君少暄:“……”
玉闌音不知為何仍未摘下鬥笠,他一身玄袍,站在燒得黑黑黃黃的草垛旁,莫名顯得蕭肅。
他朝着鏡遙和姗姗來遲的君少暄招了招手,笑道:“方才烏栎家主邀請我們一行去家中小坐用膳,卻之不恭,我便私自應下了。你們二人可有空?”
什麼卻之不恭,這明明就是正合人意!
君少暄和鏡遙來不及納罕,看看四平八穩演着戲地玉闌音,隻在心中默默感歎:長老,真是好演技!
簡單同烏家幾人寒暄圓承後,一行人便随着烏栎到了烏家的住處。
烏家背靠着海。
一片金色無垠的海灘,四五棵椰樹,一灣港口,幾根木樁牽引着七八搜簡易木船,另一邊還有兩三輪巨大的銅皮海船。
屋舍的建造也是漁民的傳統農家樣式。不像中原權貴人家似的青瓦紅牆地圍院落,也沒有紅木雕花的木門和金玉鋪首銜環。
前後總共起了五間斜頂屋,紅斜頂白牆,但是要比沿途所有的屋舍都要闊綽寬敞些。
進了屋,小兒子烏朔似乎是因為受了驚吓有點打蔫兒,霜娘便同四人打了招呼道了歉,自己領着烏朔先回房間去了。
“不好意思啊仙君,我們汀芷村的房屋都簡陋,各位仙君别嫌棄。”烏栎在客桌前添了四張凳子,一邊語氣十分歉疚地道。
君少暄連忙大馬金刀坐下,擺手道:“哪裡的話,這裡很好,比我們昨晚那客棧都幹淨寬快,哪會嫌棄。”
“那就好,那就好。”烏栎憨厚地一笑,随後轉頭輕聲囑咐身後的女兒烏鸢,“阿鸢,去給你仙君哥哥們煎壺鹧鸪茶來喝。”
烏鸢點頭樂呵呵道:“得嘞。”
然後蹦蹦跳跳跑下去煎茶了。
烏栎看得直搖頭,“哎呀我家這小女兒,性子像她媽媽,不穩重,各位見諒,見諒。”
大概是因為提起了霜娘,烏栎雖然說着“見諒”之詞,實則臉上卻不自覺地升起一種極為幸福又驕傲的神情。
而感知幸福同樣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鏡遙和君少暄聽得直笑。
溫卓的目光則是在烏栎的臉上稍稍一停頓,随後又若有若無地掃過玉闌音。
不一會兒,烏鸢邁着蓮步,穩穩當當端着煎好的鹧鸪茶回來了。
她手腳輕快地燙了燙茶碗,一隻茶杯一隻茶杯地斟滿了茶,再挨個遞送到四人的面前。
可是在将茶碗送到溫卓面前的時候,手腳麻利的烏鸢忽然像是緊張了似的,她的臉和耳朵泛上粉色,動作神情也忸怩了起來。
溫卓這人活像木頭成了精。
他對此無察無覺,甚至都沒有擡眼去看烏鸢,隻在接過茶的時候道了一聲:“謝謝。”
在黑紗的遮擋下,玉闌音不着痕迹收回停留在烏鸢臉上的目光。
這時,客堂的門輕輕叩響三聲,是霜娘回來了。
她換了一套新衣服,也重新梳了發髻,擦了胭脂,明豔又漂亮。
她步步生蓮款款走來,依次同人打了招呼,“對不住各位仙君,小兒身體抱恙,我這晚來實在是招待不周。”
“霜娘太客氣了。”玉闌音擡手抿了口茶,溫聲問道,“令郎身體可好些了?”
“這些年總是這樣,哪能有什麼起色呢。”霜娘說得滿面愁容,“這些年找了好些郎中,卻愣是沒人能瞧出阿朔是什麼病症。”
忽然,溫卓開口道:“霜娘有所不知,我這位……”
他看一眼玉闌音,“……兄長,正是一位藥郎,醫術精湛,不知是否能幫上一二?”
要知道,溫卓自從知道玉闌音如今身體虧空,救人行醫要靠把傷病挪到自己身上後,自然是再不可能叫玉闌音去使這藥術。
玉闌音一挑眉,當即便明白了溫卓的意思。
霜娘有些驚訝地看向玉闌音,“玉郎原來是一位郎中?”
玉闌音稍稍一拱手,溫溫和和道:“赤腳大夫。醫術不甚精湛,是胞弟謬贊了。”
胞弟。
溫卓一愣。
這是在揶揄他方才喚他兄長呢。
“玉郎真是謙虛。”霜娘高高興興一笑,“擇日不如撞日,阿朔如今正好也沒入睡,玉郎若是不嫌,可否趁現在随我去給阿朔診視診視?”
玉闌音稍一欠身,“自然。不過若是我這胞弟随我一同前去,霜娘可會介意?”
胞弟胞弟。
怎麼念叨地沒完了。
溫卓瞥了玉闌音一眼。
“玉郎說的哪裡話,哪會介意。”霜娘失笑,“二位仙君一同随我來便是了。”
臨走,霜娘似是想到了什麼,佯裝惱怒地同烏栎嗔道:“你看看你,就知道坐這裡扯。怎麼還不去備菜?難不成過會兒是要吃那西北風?”
烏栎劈頭蓋臉被罵一通,也不惱,依舊樂樂呵呵,“這不是太高興,忘了嗎。我這就去,這就去,夫人别生氣。”
君少暄和鏡遙知道玉闌音和溫卓二人這大概是有事要查,幹坐着又無聊,于是二人卷了袖子,自告奮勇随着烏栎和烏鸢下廚房去了。
烏朔的屋子就在客堂旁邊,玉闌音和溫卓随着霜娘出了屋,轉過了彎稍走幾步路就是。
此時烏朔正蓋着厚厚的絨面被子,安安靜靜側卧在榻上。
他依舊蒙着他的白紗,白紗随着他的呼吸略微起伏。
“阿朔,阿朔。”進屋後,霜娘怕烏朔睡着了,便先溫聲喚了兩聲。
床上的烏朔輕輕踢了踢被子。
“沒睡着就好,”霜娘笑道,“這是方才救你的那位仙君,是個郎中,你乖乖伸手,叫他看看好不好?”
霜娘好生哄了會兒,烏朔居然真就乖乖伸出了手,搭到了床邊。
玉闌音同霜娘點頭示意,随後施施然從軟榻旁落座,拿出一張白色的帕子搭在了烏朔的手腕。
其實玉闌音身為修仙之人,斷病早就不需要像人間郎中這般“望聞問切”,尋常疾病打眼一瞧便能看個明白,切脈不過是走走過場。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今日的玉闌音探脈的時間格外得長。
他又帶着黑色鬥笠,神情難辨。
“怎麼樣,玉郎?”霜娘輕聲問道。
玉闌音沒有立刻回複霜娘的話。
他收回切脈的手和那白色的帕子,“不知令郎這白紗可否摘取下來,容我一看?”
“哦,白紗,當然是可以了。”霜娘連忙道,“阿朔有些畏光,見了光會一直叫着喊着說疼。不過如今在屋内,時間短一些是沒關系的。”
玉闌音略一颔首,“那便有勞霜娘了。”
霜娘低聲哄着烏朔,慢慢解開了他頭上的軟玉頭環,随後動作極輕地揭開了他面上的白紗。
白紗落下,露出一張少年的臉。
少年的鼻梁高挺卻不淩厲,弧度極為柔和,彎眉黛目,卷翹的羽睫之下一汪碧波。
他的臉蒼白又脆弱,唇色極為寡淡,弱柳扶風,面若好女,俊美異常。
溫卓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便愣住了。
他幾乎是屏了息,轉身去看身側的玉闌音。
因為這個少年,居然長着一張,和玉闌音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