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朔的瞳孔因為驟然見光,猛地一縮。
随後他嗚咽一聲,整個人都有些不适地蜷了起來。
霜娘伸手替烏朔擋着窗棂透過來的光,安撫着他。
她回頭問道:“玉郎,如何?”
玉闌音一時沒有回話,他沉默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令郎……”
他略一停頓,似乎是在尋找更好的措辭,“大概是可以正常開口,如今少言寡語或許隻是個人習慣導緻,後續多加引導便會有改善。”
“真的嗎?我一直以為阿朔是有什麼隐疾!”霜娘激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任由情緒從眼睛中流出,“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玉闌音隻看看她,沒說話。
“那這體弱,畏光之症……”霜娘又問道。
聞言,玉闌音又是一頓,許久才開口,“我過去藥經中讀過一種病症,患病者皆白發白眼,極度畏光,所以大多時候隻能在夜間行動。”
霜娘聽得極為認真,“可是阿朔并沒有白發白眼,這是為何?”
“如今隻是懷疑令郎之疾同此症有關,玉某學疏才淺,不敢妄下定論。”玉闌音道,“霜娘若是放心,玉某可留兩幅藥方,服用後或許會有所緩解。”
霜娘聽後喜出望外,連連道謝。
玉闌音起身到書桌前拟好了藥房,交與霜娘時道:“一日服用三次便可。”
語罷,他便以身體不适為由,帶着溫卓先行離開了。
出門後,溫卓幾乎是瞬間就抓住了玉闌音的手腕。
他眉頭蹙得很緊,“闌音……”
玉闌音作了個止聲的動作,随後手一揮,落了個結界,隔絕了兩人的身形與聲響。
“烏家有古怪,謹慎為上。”
說着,玉闌音輕輕撩起自己的黑紗,露出了那張同烏朔别無二緻的臉。
同樣的五官,同樣的蒼白。
隻是烏朔大概年紀不大,相貌也停留在玉闌音的少年時期,稚嫩許多。
玉闌音沒繞彎子,開門見山道:“烏朔是厭族。”
溫卓似乎是完全沒想到,聽了這話當即一愣,“厭族?”
“嗯,從霜娘說他畏光時我就有所懷疑。”玉闌音面色有些嚴肅,“厭族被驅逐至雲州外須彌之地,千年不見天日,久而久之導緻不少新誕生的厭族有了畏光的習性。一切脈,果然如此。隻怕,他的癡傻之症也是假扮的。”
溫卓一皺眉,“可是烏朔身上沒有一絲厭族的氣味和厭族的靈力波動。”
“嗯,他身上的厭族氣息極淡,”玉闌音說着幾乎是一笑,“而且最奇怪的,他居然能同我長得一模一樣。”
溫卓也有同樣的疑問,他眉頭緊鎖着點點頭。
玉闌音略一思索,“對此唯一的解釋大概隻有——烏朔,并不是自然誕生的厭族。”
溫卓聞言,有些驚詫地擡起了頭。
不是自然誕生的厭族?
烏朔的相貌同玉闌音已經不單是相像,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分毫不差。
若他真是人為造出的容器……那這人對玉闌音究竟是有多了解?
溫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手指一動,從識海中取出了那塊玉盤碎片。
他看向玉闌音,語氣不知為何有些不爽,“達奚恩山?”
“我也是如此想的。”玉闌音看一眼他手中的碎片,“隻是……這依舊解釋不了這玉盤是作何用處。”
占風玉盤的碎片在溫卓手中轉了兩圈,他沒再說話,點了點頭。
思索未果,于是玉闌音隻得暫時将此問題擱置下,話鋒一轉,“你今日借口診病叫我來,便是因為發現了烏朔有古怪?”
“嗯,”溫卓将玉盤碎片一收,“早上我聞到他身上有懷馨草的氣味。”
“懷馨草?”玉闌音一愣。
溫卓略一回憶,随後肯定地一點頭,“嗯。”
玉闌音一雙秀眉又是一蹙,“懷馨草是先前我還在藥谷之時,閑來無事自己培育的小草,除了香别無他處。怎麼居然有人偷這東西?”
溫卓一頓,“……”
……這是重點麼?
看到溫卓的一臉無言,玉闌音嚴肅的臉蓦地一松懈,十分滿意似的笑了,“這還不是看這氣氛太沉重了嗎,怎麼這個表情。”
随後他收了收笑意,話鋒一轉,“不過如今這懷馨草的種子,除了我身上還有一些,便隻有藥谷有了,按理說旁人是拿不到的。”
“烏朔身上懷馨草的味道極淡,方才進屋時已經聞不到了。”溫卓道,“這更像是……”
玉闌音已然意會,接過話口:“像是不知從何處沾染了這香氣?”
溫卓一笑,“對。”
玉闌音應和地點點頭,他手摸了摸下巴,不知在思索着什麼。
溫卓靜靜地等待着玉闌音重新擡起頭,才問道:“那你方才診病時同霜娘所說的那些又是如何?”
聽了這話,玉闌音十分納罕地一看他:“那當然都是假的了。烏栎和霜娘隻是尋常人,總不能真的實話相告。”
溫卓一頓。
他回想方才這人蒙着面紗,切着脈,說得言之鑿鑿、有胳膊有腿的大師模樣,又是一陣無言。
該說的已經說得差不多,于是玉闌音很快就撤了結界,同溫卓往客堂方向走去。
路上,溫卓忽然問:“闌音,早上在火刑場時你是想同我講什麼?”
“嗯?”玉闌音一愣,“有麼?”
他略一回憶,這才想起的确是有此事,笑道:“哦,隻是當時想起我那串佛珠了。佛教裡火葬可以除人業障,我覺得有意思,就想說給你聽。不是什麼要緊事兒,怕你嫌煩,後續便沒再提。”
直到兩人要走進進客堂時,溫卓才開口道:“那以後一定要講給我聽。你說什麼我都喜歡,我不嫌煩。”
玉闌音腳步一頓。
他擡頭看向溫卓,可溫卓卻沒有看他,已經伸出了手,推門而入。
或許是察覺到玉闌音沒有跟上,溫卓稍一側身替他擋住門,問道:“怎麼了?”
玉闌音看他一眼,擡手把撩起的黑紗重新放下,“沒怎麼。進去吧。”
屋内,烏家三口和君少暄鏡遙已經在餐桌前落了座。
見到來人,霜娘喜氣洋洋笑着招呼:“二位仙君來啦。”
溫卓一颔首,同玉闌音前後腳落了座。
餐桌之上一桌飯菜,雖然稱不上滿漢全席,但是也能看出烏家人加心用意。
全桌,唯一看起來不太開心的人隻有那個烏嗖嗖的君少暄。
君少暄此時看着那一桌煎金鲳,蒸螃蟹,炖鲈魚,醋帶魚,炸多春,油焖蝦,臉是一綠緊接着又是一綠。
霜娘見君少暄面色不好,出聲問道:“是不合君郎口味?”
君少暄不好拂了霜娘好意,連忙假扮起樂呵呵給自己夾了一大碗魚蝦,“哪有哪有,愛吃的,可愛吃了。”
烏栎聞言顯而易見地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他笑道,“我還怕是我做得粗茶淡飯仙君們不愛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