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出了門,轉身,往門上落了三個金字鎖、兩道隔音符,轉彎,下樓。
玉闌音兩道彎眉微蹙。
他可從未聽到身後有其他聲響,更别提有人喚他名字。
“這很奇怪,昨天夜裡極為安靜,我很确定我沒有聽到你的聲音。”玉闌音聲音極輕地自語着又是回憶了一番,随後自嘲似的一哂,“我身體确實是大不如前了,但大概還沒有到五感退化這個程度。”
這話聽得晦氣,溫卓先是擰了他一眼,随後也是不由地正色起來。
玉闌音這時才覺着面前的黑紗礙事,他極為迅速地把黑紗一撩,露出了他那張昳麗卻脆弱的臉。
他不知從哪一摸,變魔術似的變出了個瓷白的小物件,遞到了溫卓面前,“就是這小東西。我一進烏家便察覺到了它的存在,在院落裡一探,正巧發現它被隐在了院落古樹的樹心裡。”
溫卓接過那東西定睛一看,眉頭猛地一緊,“占風玉盤?”
“嗯,又是一角碎片。”玉闌音道,“當時我怕天要亮了,于是索性直接将它帶了回來。”
溫卓欲言又止地看了玉闌音一眼。
玉闌音頓時會意,搖了搖頭,“不是達奚恩山。他不在這裡,我感受得到。”
不知是哪句話又叫溫卓不痛快了。
總之,玉闌音話音剛落,一旁溫卓的氣壓驟然低了下來。
溫卓道:“等下次見到他,我就把你那片結界從他那處拿回來。”
玉闌音一挑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一樂,回答地也算是痛快,“好啊。”
說話間,幾人已經是從汀芷村的西面進了村。
玉闌音拿着玉盤碎片的手往溫卓面前一遞,道:“這玉盤你收着吧,我如今靈力虧空,拿着這東西也無用。”
他這動作太過自然,叫溫卓不由地一頓,片刻才接過,“嗯。”
随着一行人繼續往村内走,周圍的屋舍終于是逐漸多了起來。
玉闌音把挂在鬥笠上的黑紗一放,重新遮上了臉,“我今早在客堂坐了許久,隻是可惜沒能見到海棠掌櫃。”
“今早我們動身得太早,也正常,”溫卓将碎片好生保管好,“而且這幾日我們都住在那處,總會見到。”
玉闌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嗯,也是。”
或許是瓊州本就是人煙稀少,他們一路走來居然沒能碰到一個人,安靜非常。
直到又往村内行了二裡有餘,終于是從前方聽到了些窸窣的人聲。
君少暄腳步一停,轉過頭征求意見似的去看玉闌音。
玉闌音頭戴鬥笠面蒙黑紗,憑面色自然是看不出一二,于是他便再一轉頭去看溫卓。
溫卓朝他一點頭。
許是因為溫卓這人整日和玉闌音形影不離,言行舉止也頗為老成,連君少暄自己都沒發現,他如今對溫卓是越發言聽計從,再不見初遇之時的驕矜。
他得了令,低聲同鏡遙說了什麼,兩人一齊加快了腳步往聲音之處快步走去。
如今天色已大亮,玉闌音很容易便看到遠處天空之上忽然冉冉飄起的黑色的煙霧。
很快,那稻草木材燃燒之時的嗆鼻氣味也随之傳來。
玉闌音畢竟是藥郎,如今又值身體差,對氣味的變化更是敏感。
他在嗅到了這味道的一瞬間就皺了皺眉。
鏡遙面色也随之一變,他皺眉問道:“前面那是火刑之處?這還未到午時,怎麼就開始了?”
溫卓從遠處的丁點火光和濃煙處收回目光,“怕是提前了。”
或許是那燒炙之氣太過刺鼻,玉闌音隻忍耐了片刻便有了動作。
他不知從哪摸出一株不知名的藥草,在寬大的袖袍的遮掩下,指尖靈氣一動,不動聲色地将它點燃。
自從離開了劄布薩的藥居來到中原後,玉闌音從前經年伴身的藥草香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淡。
加之這幾日在海島腥潮氣重,他身上的藥本之氣更是寡淡,不特意湊近已經是聞不到了。
那不足手掌長的小藥草燒着的一瞬間,一股極為熟悉的藥草氣味便猶如一縷悠揚的清風,絲絲柔柔地升起。
這藥香同藥居常年用的熏香相差無幾。
它暧昧地纏繞住了溫卓的手指、肩膀、口鼻,叫溫卓在如此急迫的情況下依舊微微走了神。
那些埋藏在溫卓心中多年的故人舊事,随着這香氣山呼海嘯地湧來,再走馬燈似的一一閃過。
來自童年的熟悉感回溯,随之而來的是一絲不知名的焦躁。
這種無望的空虛并不好受。
為了抵抗這莫名的情緒,溫卓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身側的玉闌音。
那株不知名草藥正在燃燒。也不知這草藥究竟是有何異處,燃燒得極慢,也不亮明火。
玉闌音的手指纖細蒼白,兩隻手指捏着這草莖末端,在袍袖之後半遮半掩地遞到溫卓手邊。
見溫卓許久未伸手接過,于是玉闌音又是把小藥草往更近處一送,已經幾乎要塞到了溫卓的手裡,“怎麼不拿着?”
溫卓似乎是有些愣神,依舊沒回話。
玉闌音淺笑着壓低了聲音道:“是不是嫌嗆了?懷馨草。我随身帶的不多,就這一枝。你偷偷拿着,不和他們兩人講。”
此言既出,似乎是有什麼珍貴之物在耳畔靜谧地綻放。
溫卓的呼吸頃刻随之停滞了一瞬。
方才那漂泊無依,焦躁又患得患失的心,随這一語似乎是尋到了浮萍。它攀附而上,驟然安定。
略苦澀的草藥香裡。
有什麼東西随煙悄然散去,再無處尋。
也有什麼東西随煙悄然而來,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