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闌音本人其實是從不怕聽到這些。
他尊為雲州上仙剝心化籠的那一日,便同這雲州呼吸共頻。雲州之人他無人不識,雲州之事他無事不曉。
這些罵聲他聽得太多,其實早就習慣了。
但是溫卓不行。
溫卓這個厭族小崽子,心思那麼重,再加之那厭族神識和本性作祟,一刻不得安甯消停,苦而疲力,玉闌音比誰都明白。
那日與溫卓重遇,見到這小孩子玉樹臨風挺拔之姿,玉闌音都說不上是欣慰更多,還是心疼更多。
若是允許,他斷然不會逼迫溫卓苦苦壓抑至此。哪怕他是真的成了厭族,瘋了癡了傻了,于玉闌音來說都是無所謂。
畢竟還有他在呢,天地之大,他總能找到地方能将這小鬼藏起來,瘋瘋癫癫養一輩子,怎麼都好。
正好也省得這小崽子沒大沒小,說些喜歡他、愛他這種胡話,總惹得他心煩。
可是他就要死了。
玉闌音不願再想下去,看看溫卓眼中血色的紅光。
他微不可察垂下眼睫,掩下了眸中萬千情緒。
桌下的手腕一翻,他在靳修之看不到的地方掐了個小法訣,先替溫卓止了血。
“好了。”玉闌音面色如常,似是無事發生似的,笑着拍了拍溫卓的手。
溫卓其實在他開口的瞬間便回了神,眼中一片猩紅也如潮水般攸然褪去。
他看着玉闌音反倒過來哄他的笑眼,心中酸軟到眼眶一熱。
溫卓迅速别開了眼睛。
兩人這番你來我往的欲言又止,其實在君少暄和靳修之兩人眼中其實也不過是片刻。
君少暄被那些話氣得直接是眼冒金星。
他們雲州上仙這麼好一個人,什麼時候輪得到一群粗布衣服的臭老漢背地裡臭嘴了!
氣血上湧,君少暄又是一陣頭暈目眩,直接暈得腦袋半磕到了桌上。
“诶喲……”他又氣又羞,眼前一陣花花白白,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終于,煎熬許久的靳修之弱弱地開口問道:“是我方才的哪句話有不妥了?”
溫卓搖了搖頭。
伏在桌上的君少暄也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不關你事,你繼續說。”
得了這話,靳修之簡直是如蒙大赦地舒了口氣,整個人放松了好些。
随後他才溫溫吞吞開口問道:“我這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您三位呢?又是為何而來這瓊州的?”
溫卓和君少暄仍舊是有些陰沉,不太理人。
玉闌音笑道:“我們也是為汀芷村一事而來,不知小兄弟對此事了解又有多少?”
玉闌音這人長得極為漂亮,在黃色的小燈之下相貌顯得是更加柔和。
如此專注地同靳修之說話時更加明糜昳麗,直接把靳修之看成了個啞巴。
靳修之被勾得簡直是要忘了今夕何夕。
他迷瞪瞪、直勾勾看着玉闌音,好半晌目不轉睛,話都忘了說。
直到他察覺到一束頗為敵意的目光紮到了他身上。
靳修之被盯得心裡發毛,往那方向一轉頭,卻正好看到對面的溫卓别開眼睛。
溫卓正十分專心地收拾着桌上的一片狼藉,仿佛方才投來不善目光的人不是他。
靳修之:“……”
不是說我沒惹到你嗎?怎麼好端端地又偷偷瞪我了?
靳修之不明所以,最後索性不再去想。
随後他轉回頭,怯怯地同玉闌音說:“汀芷村這事我了解得也不多,隻是方才聽客棧掌櫃說了一些,也不知是真是假。”
溫卓聞言忽地眉頭一蹙,“掌櫃?”
靳修之以為他這是不認得掌櫃,于是十分好心地往櫃台那一指:“西樵客棧的掌櫃,海棠。”
如今天色暗淡,這客棧又節省,燈也沒點上幾盞,客堂隻有四角處有四個豆大點的光亮。
玉闌音在這昏黃的光下那是十米開外人畜不分,他眯了眯眼往櫃台處看去,看不清晰。
溫卓的神色與平時相差無幾,但是玉闌音敏銳地發現,他的視線卻是在那掌櫃海棠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玉闌音以目示意:有古怪?
溫卓收回目光,極輕地點點頭。
“那這位海棠掌櫃,對此事都是如何說的?”玉闌音神态自若地繼續問道。
靳修之回了神,“哦,掌櫃說,這段時間已經有好些修士前來了。短則在此處小住兩三天,長則半月兩旬有餘,但是大多是無功而返铩羽而歸。”
玉闌音點頭,對此并不意外。
畢竟有個“铩羽而歸”的修士本人這不就在對面坐着呢麼?
被這暗箭刺痛心扉的君少暄臉色不是很好,紅着臉梗着脖子催促道:“别在此處停下啊,随後呢?快快繼續說。”
靳修之又“哦哦”兩聲,連忙繼續道:“掌櫃聽先前來客棧的那些修士們說,這回這死人的事兒絕不是那海神作祟,更像是那結界以外須彌之地厭族所為。”
靳修之說至此,猛地降低了聲音,偷摸摸地同三人耳語:“所以說這世道亂了啊,這厭族千百年前就同雲州割席銷聲匿迹了,哪能無緣無故又現了身?”
尾音剛落,桌上其他三人神色忽然變得有些欲言又止。
靳修之好心低聲詢問道:“三位這是怎麼了?”
三人皆為修士,對厭族的了解堪比了解自己的左右手。
而其中屬厭族本族的溫卓臉色最臭,垮得能拖兩頭驢。
君少暄不好打擊靳修之的積極模樣,摸摸鼻子,“無事,你繼續。”
靳修之見狀點了點頭,便又開口道:“還說到那烏家啊,烏家最近可真是遭了禍了,在汀芷村簡直是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聽說要處刑烏家的火刑就定在了明日午時呢。”
“什麼?明天?”君少暄當即就拍了桌子,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