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山之上門庭若市的日子持續了很久。
久到觀一圓寂,秦鶴生做了掌門;久到十方宗莫名其妙繼承了玉闌音窮奢極欲的作風,修盡金絲楠木大殿玉石長階;久到前來虛空山求道之人逐漸花白了頭發,直到再也不來。
總之真的是很久、很漫長的一段尋常日子。
玉闌音不熱衷收徒,于是這些年裡的入門測試幾乎不參與。
唯有一年,那一年玉闌音也不知怎地忽然興緻大發,邁着四方步來這九球壇之上逛了一逛。
結果這倒好,居然就叫一個穿衣極為不齊整的小叫花子,一口一個“師尊”地賴上了。
玉闌音求助地看向秦鶴生,但秦鶴生隻是笑。
于是一來二去,玉闌音便真的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小尾巴徒弟。
不過好在他這個徒弟除了過于不修邊幅整天像個雞毛撣子以外,倒還算合他脾性。
天賦也不錯,也不需用過分費心點撥,還算省心。
徒弟百歲那年,玉闌音賜了他法号善玄。
但是善玄這皮孩子,并沒有因為百歲了,得了法号就有絲毫長進,依舊是整日偷着下山遊山玩水,時不時掏兩個鳥窩,更多時候是尋他那幾個玩伴青木、秉文玩去,惹得年紀最小的青木總來玉闌音這裡告狀。
“……無上長老!無上長老!”
玉闌音聽見這動靜便覺得頭疼。
“無上長老!”青木氣喘籲籲地跑進他的流離所裡,兩隻眼睛氣得要冒了火,“善玄取笑我的新袍子,還把它撕壞了!還拿去挂到了門口的白楊樹上!氣煞我!”
玉闌音這麼多年裡,頭發越束越松,到最後索性散了發,衣裳也越穿越精簡,再不見初來十方宗之時驕矜貴公子的模樣,愈發冷冽卻也愈發柔和起來。
他此時正歎了口氣,揉了揉聽得發脹的額角,“善玄啊……他取笑你什麼了?”
“他說我穿得像隻花孔雀!”青木越說越生氣,兩眼瞪得滴溜圓。
玉闌音看了一眼青木頭上插着的兩支不可多言的紅綠羽毛簪子,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又閉上了。
“……我先去幫你把袍子取下來吧。”
青木年紀比善玄小不少,總是得善玄的欺負。
告狀告得多了,玉闌音不堪其擾,便終于同善玄好好坐下聊了此事。
不過那一日的善玄卻一改平日模樣,“師尊,您有所不知。
“我同青木從小便相識,青木家……條件比較一般,雖然這些年也無人嚼他舌根子,但他總還是心懷芥蒂。
“師尊您也能瞧得出來,他這些年越發愛打扮自己。我怕他鑽了牛角尖,便想玩鬧着告訴他,不必再在意這些。”
善玄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是玉闌音聽懂了。
人慣常會在有能力後費盡心思去彌補自己曾經的缺失。
青木是個自卑卻又心高氣傲的人,他如今的金銀珠寶、花哨的鳥羽,其實隻是戴在了小時候灰撲撲的自己的頭上。
“善玄,這件事,不是你告訴了他就能如此的。”
玉闌音摘下了善玄亂糟糟頭發裡的木頭枝,“我明白你是怕他這念想成了執念,你做得對,也可以繼續去做。但是同青木你要把握好尺度,莫要過猶不及、适得其反才是。你可懂得了?”
善玄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去玩吧,”玉闌音手一拈,把這木枝化成了煙氣,笑着拍了拍善玄的腦袋,“不準再去掏我樹上的鳥蛋了,那是一窩夜莺,我喜歡得緊,若是再碎一個我拿你是問。”
善玄聞言低了低頭,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玉闌音見做賊似的善玄,臉色當即一變。
“好你個小子……”
善玄忙送不疊想擡屁股跑路。
還沒等他屁股離席,身後的玉闌音臉奇臭無比地手一擡,直接把善玄連人帶凳轟出了三四十米,随後“砰”一聲極響地掩上了門。
“滾!”
善玄看了一眼被氣浪震得撲簌簌掉葉子的老樹,麻溜地從地上爬起來,帶着椅子滾遠了。
玉闌音是個非常罕見的極好脾氣的人,這是善玄記憶裡唯一一次見他動怒。
他老老實實長了教訓,今後再沒掏過鳥蛋。隻是很可惜,那一對夜莺也再沒來院内的樹上築過巢了。
這種順妥的太平日子持續了好久。
直到那一年雲州大旱。
那年烈日燒幹了大地最後一滴眼淚,雲州千萬畝良田顆粒無收。
各地平民百姓四處流亡,餓殍遍野。
仙盟不忍凡間之景,派了不少修士前往各地平複赈災。
徽州之地山勢兇險,運送赈災糧的車馬在途便被流盜搶劫一空,連馬帶車通通不見,遭害最為嚴重。
徽州百姓食蓬草,剝樹皮,吃山中石,以骨為薪易子而食,生靈塗炭。
玉闌音對此同樣心有不忍,便請願親身前往了徽州。
元宿央那一年還不到百歲,終日不學無術,正巧也被他爹攏虛發配到了徽州。
他剛一落地,徽州街上餓極的流浪漢見到了這麼壯實的一個元宿央,灰蒙的眼睛都發起了光,五六個一群十來個一幫地往元宿央身上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