劄布薩。
玉闌音在溫卓離開當日便燒得失去了意識,倚靠着門框暈了兩天一夜,直到第三天傍晚才被一陣大力搖醒。
他像是剛從水中撈出,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頭都疼痛難忍,嘴唇也因為脫水幹裂開來,臉色慘白,甚至是透出了青紫,黑色的瞳孔無力地擴着。不像人,倒像是索命的厲鬼。
“……太嵇!太嵇!”
玉闌音眼前一片模糊,耳鳴不止。
“……太嵇!”
有人在叫他。
“太嵇!不許閉眼!”
不許閉眼。
“醒醒!太嵇!”
玉闌音眼前暈眩,終于在一片晃蕩中看清了來人的臉。
來人穿着及膝玄青色收腰長袍,衣擺繡着鴉青色暗邊,黑色下褲闆闆正正掖進漆皮靴中,頭發束得很高,看着利索又硬朗。
這人此刻正一臉擔憂地搖着他的上半身。
“宿央……”
玉闌音聲音嘶啞道難以辨别。
“是我,是我。”元宿央應道,“你别再說話了,我先扶你到床上去。”
元宿央半摟着玉闌音隻覺着是在摟着個空殼木頭架子,瘦弱至極,他忙往玉闌音體内運氣,通行一周後他幾乎是要咬碎後槽牙,“太嵇,你身體為何虛空成這樣!”
玉闌音的靈基空空蕩蕩,沒有一絲靈氣,甚至已有攣縮之勢,周身的靈脈也已經完全枯萎。方才他運靈氣進去,這些枯萎的靈脈居然難以為繼,直接被沖碎開來。
一片死氣。
“你這……你這……”
元宿央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嘴唇都在顫抖,“太嵇……你……”
他再也說不出話,隻能抿着唇一遍一遍朝裡運輸着靈氣,如石沉大海。
玉闌音意識還是模糊,他安撫似的拍了拍元宿央的胳膊,聲音嘶啞難辨,“結界被沖破一向是這般,隻是這次更嚴重些……不必擔心。”
“你……”元宿央眼中不知是何種情緒使然,直接紅了眼眶,“……我就想問一句憑什麼……你憑什麼就要在這裡受這種苦,玉闌音,我……”
“衍宣。”
元宿央法号衍宣,平日玉闌音從不以法号稱呼他,此刻驟然聽到,元宿央幾乎是當時便止了話。
元宿央垂着頭沉默良久,才開口問道:“我現在能做些什麼?”
玉闌音虛弱到咳都咳不出聲,隻擺了擺手,大約是在說:不必理會。
元宿央深知玉闌音自己便是這世間最好的藥術師,若是連他都沒辦法,又或者是有意的閉而不言,那麼神仙來了都得無功而返。
他來來回回轉圈,最終隻能給凍得發抖的玉闌音套了個保溫結界,轉身去廚房煮了一碗挂面。
“那總要吃點東西,”元宿央端着面回來,“吃碗面總行吧。”
他看着玉闌音的臉色,隐隐覺着不對,“你怎麼這麼冷?保溫結界不管用?”
“嗯,”玉闌音垂着眼睛沒什麼力氣,不過這回倒沒有刻意隐瞞,“尋常法術對我沒什麼用了。”
元宿央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從什麼時候開始?”
玉闌音偏過頭咳了兩聲,“大概二十多年前吧。”
“玉闌音!”元宿央忽然怒起,他隻覺着自己鼻頭一酸,明明是悲哀的難過,但是又止不住地想要發火來宣洩自己的無能為力,“你能不能學會愛惜你自己!”
其實并不是法術真的沒用了,而是因為他的身體正在消散。
這是修行之人的将死之态。
元宿央隻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要停跳了。
他閉了閉眼,按了按酸澀的眼眶。繼而睜眼環視四周,忽然他的語氣更加氣怒,“你現在是和誰住在一起!”
玉闌音身體極其不适,根本無暇應對元宿央,他垂着眼睛蒼白着臉往被褥中縮了縮,有氣無力地偏了偏頭,“幾年前撿了個孩子。”
元宿央隻覺得天靈蓋要被掀翻,他顫抖着聲音,“你……你……上回的教訓你還沒嘗夠嗎,你現在到底是為什麼又……”
他頓了一下,應該是咽下了很多話,最終才再次開了口,聲音帶上了哭腔:“你不能總是這樣啊闌音……我……”
玉闌音罕見地皺了皺眉。
元宿央啞聲。
他嘴唇都在顫抖着,卻最終低了頭,“吃面吧。”
修行之人辟谷後,吃普通的飯菜不外乎是是修養身體或是滿足口舌之欲,如今玉闌音身體這般,一碗面也不足以暖了他的身子,他本沒什麼力氣做這些無用功。
但或許是為了安撫面前這位魂不守舍的年輕人,剛才自己的确對他有些苛責,玉闌音撐起上半身,居然從善如流地接過碗筷,開始挑挑揀揀地撥弄着碗裡,即便一身病氣看起來仍舊是矜貴無比。
“這面還真是……”玉闌音斟酌了一番字句。
元宿央劍眉一豎,“你想說什麼?”
玉闌音頓一下,極為順暢地改了口:“……色香味俱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