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啊,大衛一百年,隻出過一個。
但更讓人無法相信的是,面對皇帝寶座這個極具誘惑力的位置,明昭郡主卻選擇了拒絕。聖上百般勸說無果,拗不過她,隻能另擇人選,卻也沒徹底放棄,仍然将其作為心中儲君教導。
他想的很簡單,萬一有一天外甥女改變主意,仍然有足夠的能力上位。就算最後想法不變,萬一下一任帝王威脅到她的地位,憑自己留下的東西,能夠自保。
甯平帝是真的将明昭郡主疼到了骨子裡。在他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從小相依為命,照顧他、保護他的姐姐。
他生母是宮女,機緣巧合被先帝臨幸,因姿容普通,即使誕下皇子也未得到冊封,他這個意料之外的兒子也不得先帝喜歡,被下人輕視,被兄弟姐妹欺辱都是家常便飯。如果沒有姐姐,他活不到現在。
姐姐離開人世後,最重要的人就成了外甥女。
他最怕的就是哪一天自己去了,外甥女不能再随心所欲,所以殚精竭慮若此。
等到奏折處理的差不多以後,舅甥兩人淨過手,喝着茶,才有閑心說起旁的事。
“昨晚長樂怎麼沒去?”
天子說的是曲江宴。
“昨日和華娘去京郊跑馬,喝了點酒,就在莊子裡歇下了。”
“你啊……”天子語氣無奈,“真是辜負了舅舅的一片美意。”
即使特意改了規格辦了場類似相看的曲江宴,結果正主根本沒參加,禦座上的人也沒半分生氣,隻是親昵的抱怨了一句。
在甯平帝一直以來的想法中,不管最後沈長樂要不要帝位,他都不會把她當尋常女子去教養。
姐姐的唯一血脈,大衛最尊貴的明昭郡主,不需要賢良淑德、貞靜柔順,不需要相夫教子、困于内宅。她這一生隻需要随心所欲,享受世間一切美好就夠了。
既然出發點是給外甥女最好的,那決定要不要接受的肯定也是她自己,甯平帝隻負責給就是了。
因此他準備了這場特别的曲江宴,卻不會要求她一定到場。
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天子沒怎麼糾結,轉而說起了别的事。
男女之事到底是細枝末節,外甥女不願意也沒必要勉強,以後再慢慢尋摸更好的就是了。
還是那句話,明昭郡主不想成親肯定不是她的原因,隻能說是那些男子太沒用。
一直到陪甯平帝用過午膳之後沈長樂才出宮。
前幾年還小的時候,她都是在宮裡住,這兩年大了,更多是待在郡主府。
在天子的授意下,郡主府修的絲毫不比宮裡差,小到一花一木,大到亭台樓閣、假山池塘,他都有親自過問。
“殿下回來了。”
看家的大丫鬟荷風迎了上來。
“叫崔遊過來。”沈長樂撂下這句話就進了室内。
貼身服侍的幾人瞬間明白,肯定是郡主的頭疾又犯了,趕緊行動起來。
有人去叫人,有人去端茶倒水,有人去取藥,有人幫忙按摩頭部。
凡是親近的人,都知道沈長樂患有頭疾,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一發作起來頭疼欲裂。
這毛病不是娘胎裡帶來的,具體是怎麼回事,隻有天子和負責此事的太醫清楚。沈長樂最信任倚重的四大婢女和雲映華都不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這病是在北狄造成的。
如今被甯平帝捧在手心裡的明昭郡主,并不是生來就受盡寵愛。
四大婢女中的荷風是最早跟着沈長樂的,那時候她十五歲,郡主隻有十歲,剛剛被從北狄接回來,瘦瘦小小的一個,眼睛黑沉沉的,臉頰凹陷,臉色白的像紙一樣,身上還帶着很多傷疤。
她第一次拜見就知道,小郡主一定在北狄受盡了苦楚。
這其實是明擺着的,連鎮國長公主這樣的巾帼英雄在北狄都熬幹了心血,回來沒兩年就香消玉殒了,更何況不是北狄汗王血脈,一出生就被逐出北狄皇宮的郡主。
一開始頭疾發作的時候,她一聲不吭,表現的和正常時一樣,還是荷風細心,發現了她忍疼時被自己指甲掐出來的印子,才發現的。
從那以後,宮中太醫都多了一項任務,治好明昭郡主的頭疾。但這麼多年了,什麼藥都吃過,什麼方法都試過,民間神醫也看過,作用寥寥。
為着這事,一向寬厚溫和的甯平帝都不知道對着太醫發過多少次火。
很快,崔遊就到了。
顧不上再通報,守在外邊的侍女趕緊帶他進去。
和之前幾次一樣,床榻前挂着厚厚的帷帳,他不敢多看,找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哼起了小曲兒。
崔遊原是勾.欄瓦舍裡賣藝的,靠着一把能模拟出不同性别、不同年齡、不同聲音的好嗓子謀生,也靠着這個入了郡主府。
他進府有半年時間了,郡主召見男寵的時間不定,有時隔着一兩個月,有時隔着十幾天。他們這些人說是男寵,卻根本沒近身侍奉過,至少他是沒有的。
這半年來,明昭郡主召他的次數最多,但基本每次都是隔着厚厚的帳子,聽他唱曲兒。
這與他之前賣藝要幹的活兒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郡主隻讓他用年輕女子的聲音唱北狄的小曲兒。
至于他這個土生土長的大衛子民為什麼會唱北狄的曲子……
他是個孤兒,因為嗓音條件不錯,自幼被賣藝班子收留,那個班子的班主夫人就是一個北狄女子,經常唱着家鄉的小曲兒哄自己的孩子睡覺。他就是那個時候學會的,現在給郡主唱曲兒,便是仿照着記憶中那位夫人的模樣。
也因此,他會的曲子并不多,為了盡可能延長郡主膩煩的時間,他這段時間想辦法學了些新的,今天唱的,就是其中練的最好的。
結果他才哼了沒兩句,就聽到帳子後頭傳來杯盞碎裂的聲音和侍女的驚呼。
緊跟着一句“殿下!”,帳子被扯落,明昭郡主沖了出來,一把掐住崔遊的脖子。
“郡……主……”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掐着他脖子的手力氣太大了,要把他骨頭捏碎一樣,掙脫不開也說不出完整的話。
沈長樂眼睛赤紅,整個人的狀态與平日裡矜貴的形象大相徑庭。
殿内侍奉的下人齊齊跪下,不敢發出丁點聲響,唯有荷風大着膽子上前,出言打破了這種詭異可怖的氛圍,“殿下,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