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擡頭時發現姜嘉月帶着玉蕊已經走遠,她抿了抿唇,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間。
銀瓶走上前來,疑惑的問:“姑娘,方才發生了何事?”她在門外,沒有聽到裡面發生了什麼。
姜予微輕輕搖頭,沒有說話,然後快步往垂花門的方向而去。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欄邊的芍藥都已歇去。漏夜初靜,鬥轉參橫,偶聞人語,朦胧中不知是誰在思愁萬千。
出了小花廳後,拾階而上,行至白石橋約莫又走上半盞茶的功夫,正看到楊氏院裡的一個丫鬟手提燈籠,送溫氏出府。
“伯母。”
溫氏聽到聲音,側首望來。見她立于月下,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韶顔雅容,盡态極妍。笑道:“予微,你來了?”
姜予微走近了些,對那丫鬟道:“勞煩素秋姐姐稍候,我想與伯母單獨說幾句話。”
跟在她身後的銀瓶立即掏出一塊碎銀子塞到素秋手裡,賠笑道:“還請素秋姐姐行個方便。”
素秋正是此前在廊下嗑瓜子的那人,她暗自掂量了一下手裡的銀子,又看了眼溫氏,這才不情不願的退到門廊之後。
姜予微本來有許多話想說,然而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嗫嚅半晌,隻聲音低啞的又喚了句,“伯母。”
溫氏見狀,率先打破僵局,展顔一笑,“方才可是與你父親又發生了争執?”
她一愣,“......伯母如何得知?”
“以往上門,你那繼母都神色淡淡,唯有這次和顔悅色,态度親昵。料想應是你父親欲要退婚,連帶看我也爽利了。”
姜予微不由欽佩,她隻跟楊氏說了一會兒話便能将事情的經過猜到大半,果然微察秋毫,“正如伯母所料,我父親他......”
看她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溫氏哪裡還有不明白的?歎了口氣,道:“這麼大的事,你為何不跟我們說?”
“我......”姜予微張了張嘴,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如此。哪怕她知道溫伯母和溫則謙不會舍棄她,可她也仍選擇了隐瞞。
“對不起,伯母。”
“予微,你可還記得你額上的這道疤痕是如何來的?”
微涼的夜風拂起她額間的碎發,露出眉尾處一條細小的疤痕。經年累月,疤痕早已不顯,隻留下淡淡的白印。
姜予微輕聲道:“當然記得。”
那時她還很小,柳氏亡故不到半年,姜益平便迫不及待的迎娶楊氏進門。新婚第二日,姜益平逼她喚楊氏為母親,她不肯便被姜益平用茶盞砸破了頭。
鮮血順着她的小臉往下淌,糊住眼睛。她也不知自己從哪來的勇氣,不哭不鬧就是不肯喚。姜益平氣急敗壞,罰她去門外跪着,跪到認錯為止。
是溫氏推開攔路的下人闖了進來,這才把她救下。而後她大病一場,聽了溫氏和外祖母的話改了口。
那日的情形,溫氏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小小的人兒直挺挺的跪在烈日下,半張臉都是血,眼神倔強疏離,讓她看着都為之一震。
“你母親臨死前托我照顧你,你近來穩重了不少,我很是欣慰。但是你一遇到楊氏便容易沖動,她激你兩句,你便會掉到她的圈套當中,今日就是如此。”
姜予微自覺慚愧,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舉動,發現确實是沖動了。
姜益平想要借題發揮,她隻需咬死沒有去過别院即可,何必還說後面那一堆看似痛快實則沒用廢話?難道姜氏還敢承認她未曾留宿在賀家?
屆時再用姜益平偏心的理由哭天喊地的鬧一番,估計他們也拿自己無可奈何。
溫氏道:“你可知這是為何?”
姜予微一愣,因為她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好像從她有記憶開始,面對姜益平和楊氏時,她總會感覺莫名的浮躁和厭惡。
溫氏輕輕撫摸着她額間的那道疤痕,道:“因為你并不知該如何在他們面前保護自己。”
姜家的日子不好過,姜予微又是孤身一人。面對别人,她能冷靜處之。但姜益平始終是她的生父,同時也是傷她最深的人。
年幼時,她不知該如何保護自己,隻能豎起滿身尖刺,通過憤怒來反抗。看似倔強堅韌,實則内裡卻是無處安放的靈魂。
而這樣的她,哪怕是長大了也依舊難逃年幼時的影響。這種影響根深蒂固,幾乎變成了本能,也許今後也無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