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黑,硝煙無數。
獨自行走在無數翻飛畫面裡,鐘郁竟分不清是真是幻。
恍惚間她聽見師尊溫柔慈愛的聲音:
“好徒兒别怕,吃了這顆丹藥後,長長久久的睡一覺,再不會有痛苦,一切都會好。”
倏爾又變成一個言辭激烈的青年:
“赤華你清醒一點!你真的要後半輩子渾渾噩噩到死嗎?你忘了自己是誰,你也忘了他嗎!”
陌生的青年嗓音最後竟幻化成了靈妍的譏嘲聲:
“什麼赤華仙君,你們還真信啊?分明就是棵庸庸碌碌混吃等死的草,活到現在已經不易。”
“你們妄圖叫醒她?真是做夢!”
鐘郁冷汗淋淋的時候,喚醒她的竟是耳邊熟悉的冷到骨子裡的聲音。問她死沒死,讓她動一動。
她瞬間便清醒過來。
那人之嘴賤,世間罕有。
除了在與他共處的現實當中,自己不可能置身别處。
脖頸似有似無的痛感叫她瞳孔重新凝聚,最後猛地睜大眼睛。
鐘郁腦海中劃過的第一個想法,是把身上的人掀翻。
靈識在她識海裡看見這個冒出來的念頭,吓得趕緊遊過去按住:“仙君仙君,您三思啊!”
它費勁兒想把這個蓬勃生長的念頭按下去:“他被煞石反噬傷得很重,您這麼一摔估計就要沒命了!而且……”
它小聲逼逼:“其實他剛才沒想殺您,他是看您不對勁兒,想叫醒您來着。”
“……”鐘郁有些氣惱:“你胳膊肘往外拐嗎,為什麼總向着他!”
靈識委委屈屈道:“因為….他就是您來人間的目的呀,不是麼?”
…..好像也對。
鐘郁深吸口氣壓制住體内那股暴躁。的确,他死了,任務完不成,一切都完蛋了。
那難道就任由這貨拿暗器抵着自己脖子?
靈識連忙說:“仙君您别氣,他方才壓制體内血性被反噬,不願傷人,忍着痛苦走了好遠結果又被人打罵欺負,心裡肯定委屈得不行呢!”
“好歹您出言安慰他幾句,他感動了說不定以後都不會生出歹念。”
…..皮膚還沾着冰魄針壓來的刺痛,鐘郁幾乎想笑。
安慰他?用溫情感動煞星不要傷人?狗聽了都覺得離譜。
“诶仙君!”靈識看見什麼突然激動到不行。
“小煞星把抵着您脖子的冰魄針悄悄縮回去了!”
“…..”鐘郁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喬陌了。
不僅是他陰晴不定的神情舉動,她其實更好奇的是,他從客棧離開後,為什麼就忽然壓制血性不願傷人了?
她沒有親眼所見,這一段靈識也沒跟她講。
但總歸有句話靈識也沒說錯,不管好人壞人,出于任何意圖行了善舉,便該受到褒獎和安慰,煞星自也是同樣。
“那個….喬陌。”鐘郁知道他身上難受,腳步也刻意慢了些。
她咳嗽了聲:“我知道,你是被控制了才會如此,暴起傷人原不是你本意。而甯願自己受苦走到羊圈,也沒傷他人一分一毫,其實你….”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鐘郁說完趕緊又咳嗽了聲。
她不像九重天有的男仙巧舌如簧,一張嘴便能畫餅忽悠來人間無數少女的功德。過去她所有香火都是自己一刀一戰争來的,如今更是不擅長,短短這幾話都能燙得她耳尖發紅。
但并不妨礙身後之人依舊沉默如深潭,身上也冷得像冰。
良久,就在她幾乎懷疑喬陌是不是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時,身後人忽然笑出了聲。
“誰說不是我的本意?”
少年薄唇勾起一個冰冷漂亮的弧度:“我本就要把他們都殺幹淨,是你這個愛管閑事的,憑白跳出來壞我好事。”
“……”鐘郁突然又想把他掀翻了。
靈識趕緊冒出來:“别信别信他仙君,他在口是心非!”
鐘郁手指動了動,壓抑住怒火,:“不管你怎樣想,今日沒有傷害其他生靈,足以證明你尚有良善的心思。”
她在盡力鼓勵他,試圖搶救一下。
少年歪頭“哦”了一聲,淡淡重複道:“良善心思?”
仿佛為了證明鐘郁是錯的,他擡手,冰魄針從袖間飛出。
頃刻間,一陣哀鳴響起,一排寒鴉從半空落到地上。
血肉外翻,慘不忍睹。
少年愉快地笑起來:“這下看到我的誠意了嗎,鐘小姐?”
今日他如何對待這些畜生,來日便會如何對待世人。
怎會有人自負到,認為自己會因她改變。
喬陌望着少女臉上僵硬的表情,心中浮出幾分快意。
他才沒有口是心非。
犧牲自己而保全别人,那是她這種蠢人才會去做的事。
至于今日在他放走了醉漢和衆人,那其實是因為…..
少年瞬間冷下臉色。
這絕對是個意外,以後不會了。
想到仙草幻化的那雙手臂在自己身體做的事,他狹長眼眸更添幾分寒意:
“松手,不然我真殺了你。”
變成一具屍體,也好過這暖融融的香氣直往身體裡鑽。
他的嗓音低沉而涼薄,在樹林裡的寒風中更顯得冷刻攝人,但鐘郁卻幾乎被氣笑了。
“殺我?”
她簡直聽見了下凡以來最好笑的笑話。
若不是他傷得太重又沒人肯借車給他,自己閑得慌才費勁兒把他背出樹林。
但萬幸前頭不遠處就是一個驿站,到時候把他扔給店家一了百了,可這人居然還想殺她?
“喬公子忘了今天自己有多狼狽了?”
趁着他還沒說話,鐘郁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喬陌擡手要飛出冰魄針的一瞬,鐘郁一隻腳踩在他的身上。
“别動!”
她生氣地恐吓道,盡量叫自己看着兇狠可怕。
“就你那三腳貓功夫,再修煉個幾十年都不夠我塞牙縫的!”
“一會你老實給我呆着,再搞什麼歪門邪道,我就用鞭子抽你!抽到你動不了為止!”
原本探頭探腦地靈識也不敢說話了,主人真的生氣了,但….但小煞星的眼神也好恐怖。
喬陌被踩着無法動彈,正冷冷地盯着主人,黑眸漸漸漫上窘迫的戾氣,但主人好像也沒有注意。
“聽見沒有?”
鐘郁見他不答,從袖中抽出草葉結的軟鞭,一鞭子甩到他胸口。
“啪!”
“問你話呢,聽見沒有?”
草鞭抽人當然不會痛,何況鐘郁知道他受傷根本沒使勁兒。但抽在身上的聲音很大,侮辱性強。
喬陌衣領被掃得微微掀開,身子也顫了一下。
一雙黑眸卻一動不動,盯着高處的少女,不眨一下。
靈識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吓得重新鑽入識海。
他不說話,氣得鐘郁又抽他兩下,“死了?沒死吭一聲。”
喬陌依舊死死望着她,目光像兩道冷箭,好似非要看出什麼來。
他盯着那張清秀的臉,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這是鐘郁第二次被氣得想笑。
她擡起踩他身上的腳:“我還沒問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居然先來問我?”
少年卻突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