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漢确實煩人,但那一對爺孫神神叨叨的在那說什麼呢。什麼天有異象,除了這一堆盤子要他收拾,今夜明明也沒什麼不同。
他莫名地搖搖頭,也就沒有看見,越來越多的紅蝶正飛進二樓的窗戶,凝結成一團黑霧。
直到有人“啊”得驚叫一聲。
那人跌坐地上,哆哆嗦嗦擡起手臂,指着樓梯上方的位置,似乎看見什麼極其可怕之物:“那…..那是什麼東西!”
這下連幹活的小厮也忍不住擡眼看,所有人都注視着樓梯最頂端,有一團正在滾動着的、鬼氣森森的黑氣。
幾隻赤色的蝶圍繞着那團黑氣翻飛,一頭紮進去,便再消失不見。
方才低頭扒飯的人卻再裝不得瞎,連老闆也停下手中算盤,半張着嘴,僵硬地望着那團黑色的濃霧。
黑霧依舊在灼灼滾動,窗外飛來成群的赤蝶,像是被霧裡的什麼東西吸引,相繼飛入,卻不見一隻飛出。
與其說它們被黑霧吸引,不如說是黑霧在吞噬它們,進而壯大自己。
仿佛有什麼猛獸藏在霧裡,在吸引這些陰物前赴後繼地獻祭。
趕考的書生驚得嘴裡的飯都掉了出來,聖賢書上可沒說過,這…..是何物?
客棧内靜能聞針落。
沒人敢出一聲,但妖異的氛圍直沖盧頂。大家默契停住了咀嚼吞咽的動作,更不敢去想,那黑氣下會出現什麼可怕景象。
不知多久,黑霧漸漸散去。
有人驚恐地捂住眼睛,準備好看見血盆大口的怪物。
但群蝶消失的地方,站着一個身姿颀長的少年。
少年膚色蒼白,精緻的五官妖異、絢麗。
窗前,他赤腳而立,黑色衣衫翻飛,身後是一輪猩紅血色的月。
他倏地睜開眼,眸色竟比月光還要紅。
*
半個時辰前,喬陌對着窗前那輪越來越紅的血月,面上泛出星點的迷茫。
月色漸濃,青白皮膚上漸漸現出的,是黑色泛光的鱗片。
他擡臂,月光下,手臂上的鱗片妖異而美麗。喬陌低笑了聲,透出幾分諷刺。
有時,竟連他也會懷疑,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比如為何他所到之處,總有壞事發生,比如他出生就克死了自己母親。
比如仁慈的好人,面對他時也會默契地殘忍,再比如他明明想和尋常人一樣,卻總克制不住心底,猛獸一般嗜血啖肉的渴望。
出身高貴卻實則卑賤,有父有家又似無父無家。他像妖卻不是妖,像鬼又不是鬼。
他痛恨别人說他晦氣,可又無法反駁,他們言辭裡的冰冷事實。
孤魂野鬼尚有來處,可天地之間,他仿若最孤獨無依的存在。世人恨他,正如他恨世人。
或許自己,真的如他們所說,生來便是邪物。
可是那又如何?
少年猛地睜開眼,瞳孔赤紅得像要滴出血淚。
冰藍色的針體在他掌心泛出詭異的光。
冰魄針嗜血飼主,今夜若吸不到血,那死得便是自己了。
他緩步走到樓梯處,冷眼看着樓下熱鬧的芸芸衆生。
這些令人厭惡的一切,這個随時能欺他辱他的世界….
大家好像都很開心啊,可惜人間這種假裝大團圓的戲碼,無時無刻不叫人惡心。
那對爺孫最終還是認命滾了嗎?果然還是沒人敢為他們說一句話嗎。
世人本就這個德行,人人自诩正義,卻又面對他人苦難時心安理得做壁上觀。
沒關系,少年歪頭一笑。下面這些人望向自己驚恐憤怒的眼神,隻更讓他平添趣味。
總歸今天,注定有人喪命。
場内死一般的寂靜,不知誰大喊一聲:“鬼…..鬼啊!”
衆人終于再忍不住,驚叫聲四起,混亂地要向客棧外面逃竄。
喬陌垂眸望着樓下的一灘混沌,勾了勾嘴角。
一瞬間,所有的門窗“啪”一聲緊緊合上。
正逃到門口的人猛然被切斷退路,不得不住足,心裡拔涼地緩緩朝樓上看。
少年瞧着衆人反應,似乎深感有趣,眉眼染上幾分愉快。
昏暗的客棧仿若巨大死寂的墳場,少年站在高處,像睥睨衆生的妖皇。
他歪頭,眨了眨血紅的眼睛。
人群徹底沸騰,連客房裡的人們也絕望地發出尖叫,唯有伏桌大睡的惡霸才被驚醒,大喝一聲跳起來:“哪個賤東西敢吵老子睡覺!”
原本沸騰的客棧又忐忑地安靜下來。
衆人呆滞地望着暴怒的惡霸,誰也沒想到有人敢這時找死,甚至有的目光中平添幾成敬意。
惡霸仍然沒有清醒,醉醺醺地望了一圈,目光終于撞見樓上的黑衣少年。
少年也緩緩轉頭,俯瞰着他。
兩人對視上的那一刻,在場的心涼了半截兒。
可酒蒙子是不會害怕的。
他安靜地望了少年清隽的面孔半晌,然後暴怒,就是你這個小白臉膽大包天吵老子睡覺?
惡霸怒火中燒,指着少年高聲罵道:“大膽邪物!”
原本喬陌看他的目光還饒有趣味,卻在“邪物”兩個字蹦出來的瞬間,徒然變得狠戾。
“你,叫我什麼?”
他原地擡起手臂,醉漢魁梧的身軀在人群中升高,破布般得朝他飛去。
一片驚叫中,少年掐着醉漢的脖子,任他雙腿在半空絕望地踢蹬。
“鐘小姐。”
他自己也不知怎麼會在此刻想起那一人。
狂風吹起他墨色的衣衫和發,喬陌冷眼望着在自己手中掙紮的醉漢,緩緩勾唇,任憑焯燙妖異的氣息流入經脈。
你既扔下我獨自在此,那喬某,又怎能叫你失望?
血色眸中閃過一絲快意,大汗吱呀哀嚎聲中,他蒼白五指漸漸縮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