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嬸聽罷一愣,而後又不服氣地剜他一眼,“真是狗眼看人低!”
“你罵什麼!你這個婆娘在罵什麼!”
小販揚起手就要打下來,大嬸避之不及,卻驟然聽聞破空之聲,随後一魁梧青年便硬生生扼住了他那手腕。
“……長生!”大嬸喜出望外,連連喚道,“你怎麼在這兒……啊,夫人!”
她的視線移到陳長生身旁的女子身上。隻見鄭懷璧嘴唇緊抿,震驚而愠怒地看着他們。
“她有說錯嗎?對高官點頭哈腰,卻隻敢對婦孺動手動腳,你可不就是穆提婆身邊的一條狗麼。”陳長生冷冷道,略一用力扭小販的手腕,便惹得他連連嚎叫求饒。
“長生,見好就收。”
鄭懷璧默許般點頭,又趁機将大嬸悄悄拉到一旁,終于不複平靜:“姚嬸,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前不久說要回老家所以離開王府了嗎,如今怎還在邺城?”
“這……我……”姚嬸目光躲閃,支支吾吾起來,不敢與她對視。
“你還在這裡買菜,分明就是久住,絕不像要回老家的模樣!”鄭懷璧越說越急,胸膛劇烈起伏着,“這一年内王府家丁走了大半,你也走了,可你并不是為了回鄉……你告訴我實話,是你自己要走的,還是長恭讓你走的!”
“夫人,我、我……”她的目光太過銳利,姚嬸招架不住,隻好吞咽口水把心一橫,忐忑道,“是王爺……是王爺提前給我結算了工錢,讓我以養老為借口離開王府……怪我貪戀邺城繁華,還想再多待一段時間,給老家添辦些物件,這才……”
“我并未想怪你,我隻是……想要一句實話。”
鄭懷璧眼中透着濃濃疲憊,竟癡癡笑了起來。
長恭,你可真傻,也真狠心啊……竟花了一年時間布這樣一個局,親手把所有人都推開,然後自己靜靜等待命運的終焉。
說好的結發夫妻,說好的有難同當,你怎可如此自私,甚至不給我知情的機會……
怎可讓我活在一輩子的悲痛和遺恨中!
“姚嬸,快些離開吧,邺城奸佞當道,不宜久留,我們給你的工錢,足夠你頤養天年了。”
說罷,她見陳長生把那小販教訓完,正向自己走來,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馬車旁邊。
“夫人,您……”
然而,未等陳長生道出心中疑惑,她直接朝他深深作揖,彎下腰去:
“——長生,我求你一件事。”
“夫人您這是在做什麼!”陳長生頓時慌張,連忙伸手扶她,“我怎能受如此大禮!”
鄭懷璧解開腰間佩戴的香囊,又從頭上取下步搖簪子,不由分說地一把塞到他手心裡:“這是我身上所有盤纏,馬車上其餘财物你随意處置,到了荥陽後,你便是鄭府座上賓。我隻有一個請求——替我保護好阿慈。”
“夫人……”陳長生瞳孔一縮,意識到敏銳如鄭懷璧大抵已知曉一切,便也央求道,“王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夫人了,您還是讓屬下護送您和世子一同出邺城吧!”
“不,正因為他放心不下我,所以我若在場,或許他還會有一絲求生的意志。”她目光炯炯,無比堅定,“我要回去,我不能抛下他不管,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苦伶仃上路,我不能……”
她頓了頓,掀起車簾看了眼酣睡的高慈,又深吸一口氣,語氣逐漸哽咽顫抖:“長生,求你等我一個時辰,若一個時辰後我和他都沒有出來,就請你護送阿慈平安到鄭府,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我……”陳長生見狀,低頭沉默了許久,而後将手攥成了拳,下定了決心,“好,我答應您!您保重自己,我不會讓您有後顧之憂!”
“多謝!”
這聲音還未消散在空中,鄭懷璧的身影已越來越遠,直到湮沒在揚起的沙塵中。沒有多餘的馬匹,她甚至想都不想便拔腿就跑。
陳長生握緊腰間配劍,挺直了脊梁。從中陽門方向收回目光後,他壓低頭上的鬥笠,靠在馬車旁靜靜等待着。
……
“我就說吧,中陽門守衛最松懈,這叫遠路亦是捷徑!”
蓊郁森林掩映下,婉顔和昭昀等人喬裝打扮,面罩遮臉,在馬背上壓低身子,觀察着前方狀況。
“太厲害了!”昭昀彎彎眉眼,朝婉顔豎起大拇指,“顔姐姐,之前潛伏可算沒白來。”
“殿下,現在我們該怎麼做?”一旁禁衛放輕聲音。
“按我們之前部署的,你們留七人守在這裡,我和皇後帶三人進城。牢記我給你們畫的路線圖,也不要和齊國人起沖突,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武。”
“是!”禁衛們齊聲道,很快便各自策馬埋伏起來。
“那我們現在直接進城嗎?”昭昀勒馬問道,“萬一蘭陵王妃已經離開……”
“對,所以我打算先在外圍找個人打探打探。”婉顔眸光一斂,“之前幾次下來,我也算學了些齊地方言。我先去前面問路,你和剩下三人等我手勢。”
“好……哎!”察覺到森林另一邊傳來動靜,昭昀連忙拉住将要離開的婉顔,“顔姐姐,你看那邊,那邊好像有人在吵!”
婉顔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靜下心來豎起耳朵聽那邊的動靜,似乎隐約是一個小孩和一個男人在對話:
“嗚嗚……娘親為什麼不見了,我想要娘親,娘親和爹爹怎麼都抛下阿慈不見了……長生叔叔,我想我娘……”
“世子殿下,您先别慌,夫人她是忘了點東西,所以回府去拿了,您再安心等等……”
“長生叔叔,我、我害怕,我害怕爹爹和娘親都不見了……”
長生,世子……
思忖片刻,婉顔腦海中靈光一現,于是一夾當歸馬腹,朝聲音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