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朕還是擔心,阿甯畢竟才兩歲……”望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宇文邕歎口氣,又扶着婉顔慢慢坐到木凳上。
“我也擔心。”她輕揉額角,“但是阿赟想證明他可以帶好妹妹,我們作為父母,一味擔心也無用,該給他信任。”
宇文赟有武功在身,又迫切想證明自己,便一定會把照顧妹妹這件事做到極緻,女兒雖小,卻也頭腦靈活,古靈精怪的很。他倆一起……應該能讓人放心才對。
……
“哎,你不是想看小馬嗎?”
走近栅欄後,宇文甯卻沒擠進人群的念頭,反而一轉腳步,身體向栅欄正對的巷子傾斜。宇文赟見狀,不由發問。
“我想看小馬,但那邊有賣宣紙,阿娘的小冊冊要寫完了,想給阿娘新的紙!”她爽朗一笑,又略微苦惱道,“阿娘照顧阿甯,很辛苦,阿甯想讓她高興!”
“我們阿甯可真懂事,阿娘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宇文赟贊許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好吧,那我們去買宣紙送給阿娘。”
拐進巷子後,人逐漸變得稀少,二人說話的聲音在狹長牆壁間回蕩,倒也别有一番安谧樂趣,直到一個深沉蒼老的聲音在巷子分岔口響起:
“你是說……請立皇太子?”
皇太子?
宇文赟放輕腳步,豎起耳朵聽牆那邊的動靜。
“是,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又礙于您的威儀,遲遲未立太子。既然現在陛下羽翼漸豐,謹慎起見,您不妨直接在朝堂上請立太子,以使太子為您所用,父子離心,豈不可悄然瓦解陛下勢力?”
另一個更年輕些的清冷聲音沉穩道,話語清晰,令宇文赟心中大駭,連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因太過驚訝而打草驚蛇。
如果他沒聽錯,對方應當是宇文護和那遊走于兩黨之間的六叔叔……宇文直。
“阿甯,先别走了,等等。”
他壓低聲音彎下腰囑咐宇文甯,後者雖不解,卻也隐約聽到談話聲,便乖乖點頭。
“确有幾分道理,不過,立太子一事牽扯太多,若要保證太子一定歸屬老夫一黨,尚有不小困難。太子的年紀、品性、背後的母族勢力……這都需要仔細考量。”
“陛下尚未有任何忤逆您的動作,怎的大冢宰自己倒猶豫起來?”
“……這些年下來,老夫還真有些看不清宇文邕的深淺。當年在绛州城本是殺他的最好時機,誰料那小子運氣好,反而逃過一劫,還和李婉顔逢兇化吉了好些次。我本以為他會像他那兩個敗犬般的皇兄一樣按耐不住,但如今他似乎有意想維持目前的平穩局面。無論如何,下次出手,必然要做好萬全打算。”
“大冢宰所言甚是,但選立太子一事仍可考慮,這并不需耗費您一兵一卒。”
“若真要立太子,必須立無依無靠、能由老夫操控的傀儡。宇文赟那小子雖喪了母,但又被過繼給雲陽夫人,背後是隴西李氏,不能選。他的胞弟宇文贊倒可以考慮,年紀不大,又被給了沒什麼背景的薛氏,鮮少受宇文邕關注……”
偷聽至此,宇文赟不由打個冷顫,身形僵硬了些許。
皇太子,可以繼承大統的皇太子……絕不能讓宇文護把控了去!若真的立了太子,就說明皇上這顆棋子宇文護随時都能下狠手撤換,那父皇和阿娘他們都有危險!
而且……
縱然來不及細想,但心間翻湧的酸澀也無情地提醒着他,他不想自己被排除在皇太子人選之外,不論那是否是個傀儡位置。
“阿兄……”
宇文甯聽不懂他們的陰謀,但也捕捉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見宇文赟臉色難看,她擔憂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噓,别說話!”
他連忙讓她噤聲,未料柳絮飄下,恰好嗆進他喉嚨裡,他拼命抑制咳嗽的沖動,但臉已漲得通紅,嗓子裡的癢意卻還是叫嚣着奔湧而上。
“阿嚏!”
糟糕!他暴露了!
“什麼人!”
宇文護厲聲呵斥,緊接着一陣窸窣腳步聲響起。
他再也猶豫不得,拉起宇文甯便向來時的路跑去,那裡人多,他們藏進去很難被發現……他還得立刻告訴父皇和阿娘,宇文護又要有新動作!
“啊!”
宇文甯畢竟才兩歲,跑起來并不熟練,加上太過匆忙,壓根沒反應過來,沒幾步路就被石闆絆住,摔倒在了地上。
“嗚嗚……阿甯好疼……”
聽見巷子分岔口的腳步聲越發逼近,宇文赟不敢耽誤時間,抱起妹妹就跑,但明顯感到體力不支,步伐沉重起來。
不行……他不能被發現,他一定要把消息傳遞給父皇,他才是能幫上父皇忙的兒子,等父皇除掉宇文護,誰也無法和他搶奪皇太子的位置!
但妹妹……妹妹也不能有事。
腦海中靈光一現,他放下宇文甯,飛速告誡她:“阿甯,就說迷了路,與我走散了,無論如何一定要拖住他們,阿兄有重要的事要找父皇,不能被發現!”
宇文甯隻是個兩歲的姑娘,什麼都不懂,不會惹他們懷疑,何況宇文護和宇文直對她還算不錯,她不會有事的,她隻需要請他們陪自己玩一會兒,便可以替他争取到時間!
聽宇文赟如篩糠般倒出一籮筐的話,她有些不知所措,但見兄長焦灼,還是抽噎着點頭。
宇文赟拔腿就跑,無奈人頭攢動,道路擁擠,他隻能橫沖直撞着焦急尋找前往馄饨攤的路。
“哎喲!你這小子長不長眼!”
一手搭在馬背上的胡商被宇文赟不小心撞到,惹得馬也向栅欄傾斜幾分,他剛想破口大罵幾句這毛頭小子,卻被馬匹的嘶鳴打斷——栅欄的木刺紮到馬背,使馬受了驚吓,登時揚起蹄子亂動起來,一時間場面混亂,人群紛紛退讓,唯恐被馬誤傷。
宇文赟來不及看身後亂象,隻顧往前跑。
因此,他沒看到馬匹沖出人群,狂奔向宇文甯所在的巷口。
也沒有看到,見被馬吓到的宇文甯倒在地上、後背離馬蹄隻有幾寸時,剛追出來的宇文直驚異到蓦然起身欲沖上前的動作。
——他的一隻腳已從輪椅踏到了石闆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