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厮殺混亂一片，然而在幾塊嶙峋巨石背後，還趴着一隊人馬，為首的壯漢蓄着濃密長髯，身旁則是身材瘦長的賊眉鼠眼之輩，他們皆穿粗麻布衣，看似落魄，卻見那瘦子陰險一笑，露出鑲金的牙。
“老大，跟了這商隊好些日子，可算逮到機會下手了！”瘦子撚了撚下巴上的零星胡茬，“說來也怪，頭一回見這麼多人圍攻同一支商隊，都看不清誰是誰了，看那馬車被圍得緊，莫不是真藏了什麼稀世罕見的寶貝……”
“都躲這裡看了半天了，你還沒看出什麼名堂嗎！”被稱作老大的壯漢啐了瘦子一口，“剛才馬車上下來了一個女人，雖然看不太真切，但那身段，啧啧……真是好貨，上等的好貨！”
“馬車旁那位不是正在和男人打打殺殺嗎，看來還會點武功，真是個潑辣娘們，恐怕沒人敢要。”
“笨啊，那娘們你肯定打不過，你去打她主意，是為了自讨苦吃麼。”
壯漢一把拽過瘦子看向右邊竹林中的蜿蜒小道，那裡隐約可見一個小心移動的窈窕身影，被樹葉遮掩更顯風韻綽約：
“我說的是那個啊，那個弱不禁風的！”
“哦哦哦，老大威武，老大威武！”瘦子立馬笑了起來，眼睛都眯成一條縫，“這真是好姿色，咱就算不下去渾水摸魚，光把這位美人兒帶走做壓寨夫人，那也不虧啊……”
“壓寨夫人有的是，但要是給邺城那位送上這樣絕色的美人，咱們可有享不盡的好處，否則就是掉腦袋了。”壯漢朝身後揮手，“你們幾個，過去把那個女人給我捆回來，剩下的人，跟我沖下去再趁亂撈一筆。咱們都蹲守了這麼多天，要幹就幹票大的！”
……
“萱娘，你就這麼想殺我嗎？”
明明内心頗為失望憤怒，但問出口卻莫名平靜，婉顔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萱娘自顧自地喃喃，舉着劍的手不住顫抖，“我是被逼的，我不想殺你的……”
“你的丈夫被宇文護控制，你為了見到他，甯願為宇文護做各種肮髒的事，編造身份混入雲陽宮，誘騙我來孔城，希望途中将我除掉。如此一來，若真成功，便可僞裝成是流寇或齊人作亂。”
婉顔見二郎正在哨音逼催下痛苦地捂住腦袋，趁機朝萱娘一一道來，目光如寒刃，刺得她不敢直視：
“——可是，你就沒有想過，他為何不等真正的流寇或齊人出現後再讓刺客出現，如此難留行蹤，豈不是才能掩人耳目？”
和绛州城一樣的哨音，一樣恐怖的戰鬥力，很難不讓婉顔懷疑這些刺客是同一批人，但她若是宇文護，就該與當年在绛州城一樣，等突厥兵作亂再趁機混入其中，而不是像今日這般主動出擊，将自己暴露于目标面前。
除非……宇文護已經不在意這支隊伍的隐秘性了。
那就很有可能意味着，他想要舍棄這支隊伍，或者說，他想借這次與皇家軍隊的厮殺，既除掉她和宇文達，又名正言順地讓這支刺客隊伍成為靶心，好給他在邊防大事中繼續安插自己心腹的機會。
萱娘一言不發，但臉色慘白，嘴唇微抖，手慢慢往下放。
婉顔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她得繼續遊說萱娘和二郎作為關鍵人證回朝作證，才能把绛州城之變和這次孔城遇襲的真相都一五一十地道給朝廷百官。
忍了這麼久，終于在國家大事上露出了破綻，恐怕宇文護見到她活着回去，能氣得輾轉難眠。
她必須活着回去，不僅如此，她還要帶着萱娘和二郎活着回去。
“啊啊，啊……好難受，好難受……”
二郎突然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驚得婉顔和萱娘皆是一愣，隻見他摔倒在地，不停地抽搐翻滾，衣服和頭發頓時沾滿泥土。
“二郎！”
顧不得和婉顔對峙，萱娘一把扔下刀劍，飛快奔到二郎身旁抱住他：“你怎麼了，你怎麼了，你哪裡傷着了嗎……”
“别管我，别管我，讓我死吧，我不想活了！”二郎的眼睛混着血絲和淚水，手把頭發抓得一團亂，“求求你，萱娘，别為了我做傻事，讓我死吧！”
“二郎……”萱娘泣不成聲，“你到底怎麼了，讓我幫幫你，我們都能活下來……”
活下來，活下來……
“你若不喝……那這藥，可就給你丈夫去喝了。曾經是你替老夫把毒藥從突厥帶回來的，想必你知道中毒有多痛苦吧，你丈夫已受蠱毒之苦，兩相作用，恐怕不需背叛便能……這藥一旦入體引發毒性，也不知道他撐不撐得住。”
宇文護的話又一次浮現于腦海中，萱娘全身震悚戰栗，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細想下去。
在場所有刺客都能聽見哨音，可隻有二郎更加痛苦，難道宇文護對他另外又……
宇文護騙了她？！
……
婉顔正觀察着萱娘和她丈夫的情況，卻又捕捉到後方悄然靠近的腳步聲，她猛地一回頭，用劍擋開一個蓄須壯漢的偷襲。
不是，這又是誰啊！
這暴風雨未免來得太猛烈些了吧！
她内心叫苦不疊，隻好強行提起心神，做好防禦姿态。
“姑娘，放下劍乖乖跟我們走，保你享盡榮華富貴，比在這商隊裡颠簸要好得多。”那大漢見她堅決，悻悻地往後退了半步，又谄媚着堆起笑容，“事成之後，你還得感謝我呢！”
婉顔嫌惡地皺皺眉，立刻猜出來者是誰。
——傳聞中的孔城流寇。
而且，他們似乎還做着買賣人口的肮髒事。
唉，她暗自歎氣，要帶回長安治罪的人又多了不少，看來得好好和宇文達商量交通問題了。
壯漢見她不語，以為她心有動搖，又上前兩步：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考慮好了就乖乖跟我走……哎！！”
隻見婉顔舉起鐵劍，尖刃直逼他喉嚨：“——你敢再近一步，就别怪刀劍無眼！”
“我呸！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壯漢見說服不成，惱羞成怒，幹脆舉起彎刀，“我在刀尖舔血過日子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生，就你這兩下子功夫，還真以為能打過我的人嗎？弟兄們，都給我上，抓活的就行！”
壯漢憑着一股蠻力，竟把婉顔的劍生生給擋開，有他的命令，周圍的人立刻不懷好意湧了上來，緊接着附近的刺客見她被圍攻，也趁勢襲了過來。
這真是防不勝防，怎麼會一股腦全撞上了，看來下次出門要算算……不對，還是先成功回去再說。
短兵相接，凜光刺目，激烈的铿锵聲在林間回蕩，衣袂旋轉飛躍，連帶着汗水和血滴也四散濺落。
周國軍隊這邊終于有士兵能抽身過來幫她，但畢竟寡不敵衆，又要顧着馬車和宇文達，很難真正扳回局勢。
不行，再這麼耗下去，馬車上的糧草和兵器若不能及時抵達孔城，将會造成巨大的危機。
她匆忙環視四周，方才與宇文達談話站過的河岸闖入眼簾，河灘上堆着碎石和竹竿，河水在陽光下閃爍碎金，潺潺地平穩流淌向遠方。
河流，離洛陽不遠的河流……
她眼睛乍亮，腳步慢慢後退，一邊接着招式一邊向河岸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