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臉委屈地靠在宇文邕懷裡:“這裡好悶,臣妾想和皇上去宣光殿……”
“夠了!”太後一拍桌案,猛地打斷婉顔的話,“實在荒唐!皇帝,快把李氏帶出去,免得在這裡丢人現眼!”
簡直是救星……婉顔在心裡默默感謝太後。再沒人接話阻止,她的腳趾已經要摳出一座北周長安城了!這輩子就沒這麼膩歪過。
“母後,可這裡還有這麼多人需要朕招待……”
“皇上,我看您就放心交給我吧,老臣必然好好招待賓客。”宇文護終于開口,他眼中盡是笑意,卻無絲毫溫度,“太後還在這裡看着,您盡管放心。”
“好!多謝大冢宰!”宇文邕豪氣地大手一揮,又攙扶起婉顔,将她抱在懷裡起身朝殿外走去,“那這裡就交給您了,朕回去與愛妃溫存……”
“皇上……”睦頌踏着小碎步跟上。
“都不用跟着朕!”他攔下睦頌,像是蓄着薄怒,“你難道要來與朕溫存嗎!”
“小臣不敢,小臣不敢……”睦頌慌裡慌張地彎腰求饒,周圍傳來不少人的哂笑。
“諸位好好享受美宴,朕和婉顔就先走一步了!”
語畢,宇文邕隻給所有人留下一個背影,就抱着懷裡醉到淺眠的婉顔揚長而去。
……
宇文邕繞過幾個廊道,行至位于後宮的芳林苑,四下打量确認無人,這才放下婉顔。
“……又開始下雪了。”堪堪站穩後,她将手平攤在空中,借着皎潔的月光看晶瑩的白雪飄落,而後在掌心融化消散,“長安的雪好美……就是有點冷。”
“穿了這麼多層衣服,又喝了好幾杯酒,至少比朕暖和吧?”他湊近來,用指尖輕點婉顔的手心,似乎心情極好。
婉顔嗔了他一眼:“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剛才我是擔心你真的醉了才去和宇文護拼酒,不然我才不會這樣……你要裝醉也不說一聲,我怎麼知道你酒量如何……”
“其實,朕并非不會喝酒,但有次批奏折到深夜後,第二天又去給宇文護賀壽,他逼着朕喝了好些酒……”他垂眸凝視她,眼中滿是真誠,“回來後朕身體不适,禦醫說身體雖無大礙,但若長此以往,勢必會引起重疾。朕還要留着這條命熬過他,所以萬萬不可喝太多酒。”
“朕隻是習慣了裝醉搪塞過去,卻忘記今年不一樣了,今年年宴,朕有你陪着……”他牽過她的手,“是朕忘了自己現在被人如此記挂着,朕向你道歉。”
“……好吧,那我收下你的道歉。反正我有三寸不爛之舌呢,總能化險為夷。”她眨了眨眼,又伸手輕輕刮去宇文邕濃密睫羽上沾染的些許碎雪,柔聲道,“我們都得好好照顧自己,身體比什麼都重要。走好自己的路,做好自己的事,這樣就足夠了,至于其他的,他們愛怎麼傳就怎麼傳吧。”
“也多虧有你,朕才能更順利地與宇文護那老賊周旋。以前朕總是無法還擊,處處受制于他,隻能一直忍氣吞聲,但你的身份靈活,又心思缜密、能說會道,幫了朕不少忙。”
宇文邕停頓片刻,目光似有猶疑,良久才又啟唇。
“……說實話,你留着朕身邊,能協助朕完成大業,朕非常感激你。但朕必須要告訴你,除卻感激,更多的是珍惜,還有情意……婉顔,你是朕最珍愛之人——這就是朕剛才借着醉酒的名頭在宴會上給你敬酒時,被宇文護打斷的話。”
“啊?”
婉顔有些發懵。她仰頭打算任由雪落在自己臉上,好讓自己清醒些,免得醉酒了連臉頰都燒燙起來,但還沒等雪花落到她臉上,他就伸過冕服寬袖替她遮擋:
“雪水寒涼,還是别對着臉了。”
“我隻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我……”
要命,為什麼現在在冰天雪地裡反而比在熱鬧的宴會上更迷糊!為什麼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愛這個字,對你我而言太沉重了……”她眼中閃爍着晶瑩,不知是雪還是什麼,“我很高興你對我如此真心,但我……”
“你在擔心什麼?”宇文邕終于問出了他一直憋在心底的話,“婉顔,有什麼困難,你告訴朕,朕陪你一起解決——就像你陪朕應對宇文護那樣。朕不相信這世上有我們二人解決不了的事。”
“——我不屬于這個時代。”
婉顔深吸一口氣,又正視他的眼瞳:“你知道的,我來自一千四百多年後,我不知道我為何而來,我也不知道我何時會離開,所以我雖然很愛你,卻不敢輕易承諾什麼……我擔心有一天我會突然又回到自己的世界,從此隻能再在故紙堆裡見到你。”
她的聲音哽咽,他聽了心疼難耐,将她攬在懷裡,又俯在她耳畔低語,哈出的熱氣在冷風中打旋消弭:“朕愛你,是朕自己的事,不需要你給朕什麼承諾。你留在朕身邊的每一天都讓朕無比慶幸。”
“愛雖沉重,但朕甘之如饴,因為想到你、見到你就足以支撐朕繼續對抗宇文護。”他的語速不疾不徐,仿佛講故事般娓娓道來,溫柔又堅定,“就像權力給人的擔子那樣重,朕也依然要奪到手中,因為朕統一天下需要權力。”
“朕不會束縛你。”他歎了口氣,似在隐忍什麼情緒,手掌一遍遍輕柔地撫過她的鬓發,“若有一天你真的想離開,朕絕不阻攔。但若你不想離開,那朕絕不松手……”
話音未落,宇文邕忽然感到唇上一片溫熱——婉顔仰起頭,主動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脖頸,在他唇畔印下如羽毛般的輕輕一吻。厚重瑣碎的衣物無法遮擋兩顆熾熱的心靠近彼此,漫天細雪點綴在發梢眉角,須臾又化為凜冽冰水,沿鼻尖和顴骨輪廓緩緩滑落,正如時間放慢了流淌的速度,仿佛空氣早已凝滞,剩下在他們之間的,隻有越發沉重的吐息和氤氲盤旋而上的潮熱白氣。
好像天地間隻有彼此。
“至少等你真的離朕而去,還能記得此刻的溫暖,就意味着朕不是隻活在故紙堆裡。”
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後,他将她略顯淩亂的發絲攏到耳後,又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的臉頰,薄繭粗糙,卻讓她感到無比真實。
在月光映照下,她眼眸中像是盛着盈盈水光,溫柔地注視着他。或許在她眼底,宇文邕捕捉到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悲憫和憐惜,但他隻是笑了笑,便任由那樣的黯然與落雪一同消融而去。
他并不認為自己沒有能力和她一起創造理想中的未來。
不管史書定論是什麼,既然她都已經逆着時光來到他身邊,他相信,自己也能改變既定命運,不再讓她難過。
——畢竟他從來都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