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已經傷透了蘭音的心。
他已經失去蘭音了,至少,至少不能再失去燕明……希望千萬不要因為那一日,和燕明生了嫌隙,否則日後該怎麼辦……
……
蘭音在山麓穹廬裡等了半個月,還沒等到燕都來救她。在燕明反複的明嘲暗諷下,她最終決定制出毒藥。
——她不相信燕明這般野心勃勃的人真的會因為她而放過孩子們……尤其是大皇子瑟爾曼,燕都這般寵愛瑟爾曼,将會讓他成為燕明的敵人,她實在不敢相信……
尤其是她發現寫有制蠱方法的字條不翼而飛之後——那字條十有八九是被萱兒拿去了,因喀芙翻出東西那天,隻有萱兒在場。字條若到了燕明手裡,他拿去對付瑟爾曼……該如何是好?
現在她必須靠自己,而且隻能靠自己。她要保護她的孩子。
她要做出一種奇毒,一種除她之外沒有人知道如何制解藥的奇毒,她要等到燕明來取藥那天,親手殺了他。
蘭音兀自轉了轉手中捏着的紅豆,開始翻看醫書。
……
又過了半月,等突厥已至深冬,雪早已如同從天而降的白色牢籠,把葳蕤樹林牢牢覆蓋住,就連燕明也要花一番功夫,才能找到蘭音住的地方。
那天風很勁,夜空如墨般漆黑深邃,為防橫生枝節,他帶了好幾個親信圍住穹廬,而後掀開了用草木簡易搭成的門。
出乎他的意料,才剛進門,蘭音就突然撲到他的面前,死死咬住他的手不放,牙齒仿佛用盡了畢生力氣,想要将他的骨頭咬斷——他本來顧及自身安全,并未在穹廬裡留下任何利器,誰知這個瘋婆娘竟然會這般!
無論燕明如何将蘭音拽開,她的牙齒都仿佛與他的手連在一起,他隻得以另一隻手作刃擊她後背,又在她略微松口之際,連忙将她的手反剪到背後。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手背上生生多出一排猩紅牙印,正汩汩往外冒血。
蘭音被他鉗制住,然而并未停下動作,方才含在口中的藥丸終于慢慢化開,在她口中形成黏稠的棕色液體。她将液體吐向燕明的手,卻未曾想到燕明身手畢竟敏捷,在注意到她的動作後,迅速把手移開,隻留血在空中劃下詭異痕迹。
“這是你制的毒?”燕明笑了起來,用力捏住蘭音的下巴,“你果然沒死心。”
蘭音默不作聲,隻是皺起眉頭,嘴邊仍下淌着棕色毒液。如果不碰到傷口,毒無法滲進皮膚,就沒辦法起作用……
燕明卻盯着她的臉,觀察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看來剛才她是想讓嘴裡的液體沾到他的傷口,也就是說,這個毒是可以外用的?
他怒極反笑,将受傷的手背到身後,又用另一隻手将她捆在了柱子旁,撬開她的嘴,把裡面殘留的藥丸取了出來。
“真惡心。”燕明嫌棄地看着手中已融化少許的棕色藥丸,“但,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你不得好死!”蘭音憤恨地瞪着他,如同要剜心剖肝般把他碎屍萬段,“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那你盡管來找我喽,這樣你就能看到我是怎麼坐上你丈夫那個位置的。”燕明滿不在乎地狂笑起來,“罷了,知你不會給我解藥,我也懶得找你要。”
“忘了告訴你,”他伸手如無意般輕輕一推,窗邊的油燈便倒在地上,火星順着油的流淌在地上蔓延開來,像是無數火蛇扭曲着将蘭音包圍其中,朝她吐出劇毒的蛇信,“瑟爾曼在你走後,發了一場高燒,到現在也沒好呢。”
“哦對,我受了傷不要緊,有美人給我包紮。”他晃了晃那隻還在滴血的手,仿佛渾然不在乎疼痛,“那件事之後,大哥為了補償我,給我送了好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還讓我當上了東可汗。你看,他的信任可不可笑?”
未等蘭音再開口,他便退出了穹廬,并在門上搭了橫木,裡面的人怎樣都打不開。
站在偌大的雪原之上,他負手而立,饒有趣味地欣賞逐漸變大的火勢。
溫度越來越高,濃濃煙霧填充整個狹小的空間,熏得蘭音要睜不開眼,不住地在原地咳嗽。所幸剛才匆忙,燕明并未捆得十分難解,她在火舌将把自己吞噬之際掙脫開了繩索,不顧裙擺已被點燃,朝門口奔去,然而滾燙的溫度讓她的腳失去了知覺,她被絆倒在地,袖子裡的紅豆滾落一地。
不行,自己已經逃不出去了……
她咬咬牙關,最後趁着自己還有力氣,拔下頭上簪子,在細小紅豆上勉強刻下歪歪扭扭的八個字,而後将它們放入口中含住。做完這一切,她躺在地上,看自己的身體被火海淹沒,看頭頂的空氣因炙熱的溫度而波動,最後,她閉上了眼睛。
相思入懷,可解萬難……
這是送她镯子那天,燕都對她說過的話。
——也是解藥的秘密。
這種紅豆,其實更準确來說是相思子,它們隻能用作裝飾,而不能内服,若不慎服下,會有劇毒。
她用了另幾種毒草,制成獨一無二的毒藥——若從外滲入傷口則數日之内必然斃命,然若服下相思子,以毒攻毒,反而能化解毒素。
不管誰會發現她的屍體,至少,她得留下這個線索,如若能化解危難,也算是……不負相思了。
……
東可汗騎馬在不遠處看着整座穹廬被火海包圍,草木在他眼前燒焦、蜷縮乃至坍塌,火焰嗞嗞的聲音比仙樂還要動聽。
火勢越變越大,周圍的積雪也逐漸融化,頃刻間,穹廬上方極厚的積雪驟然滑落,無數細小的雪花堆成了奔流的瀑布,将搖搖欲墜的穹廬完全壓垮,掩埋了沖天的火光,也掩埋了這裡發生的一切肮髒。雪崩發出的轟隆巨響抵消了世間萬物的聲音,當千斤重的雪花落地,寂靜的夜中除了時不時雪狼的嚎叫,沒有更多的雜音。
東可汗調轉馬頭,和親信們一起朝王庭方向奔去,并迅速編好一套他為寶貝侄子取雪、導緻雪山女神發怒從而雪崩的說辭,以防更多人來此發現端倪。
最後一縷微弱的火星也在雪崩中銷聲匿迹,然而焦黑的房屋和暗紅的土壤,都在靜靜等待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未曾想這一等,就是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