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主殿下,小女子姓李名婉顔,原本在中原颠沛流離,幸得大皇子相救才撿回一條命。”未等瑟爾曼接話,婉顔率先回答了她。
“唔……”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綠松石額飾随之微微晃動,發出清脆聲響,“想必哥哥很喜歡你吧,我還從來沒看到他讓哪個女人上過他的馬。”
“李姑娘是性情中人,我确實很喜歡。”瑟爾曼怕婉顔尴尬,于是爽快接過話頭,“行了,你就别打趣人家了。”
“……”因喀芙玩味地轉動眼珠,目光在婉顔和瑟爾曼之間來回跳躍,“好吧,那我不開未來嫂嫂的玩笑了!”
“你這姑娘。”瑟爾曼無奈道,“一天到晚沒個正經。”
因喀芙朝他吐吐舌頭,而後又看向了婉顔,眼光中帶着滿滿的好奇。婉顔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笑眯眯問道:“公主這樣看我,可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她搖搖頭:“我隻是覺得你長得真漂亮,而且感覺好親切。”
“婉顔也是南方人,和咱們母妃一樣。”瑟爾曼在一旁補充道。
“噢……”她似乎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覺得親切呢。”
瑟爾曼淡淡一笑,旋即翻身下馬,又伸出雙手想扶住婉顔下馬。她本想拒絕,說自己會下,突然又想起他們需要做戲給大家看,于是隻好撲向他,待站穩之後他才松開手。
“啧啧。”因喀芙意味深長地揚了揚嘴角,又道,“對了,咱們還是快些進王帳吧,父汗和叔父早就備好酒宴為你和圖納将軍接風洗塵啦。”
……
瑟爾曼牽着婉顔的手讓她緊跟在自己身後,因喀芙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側,但婉顔總感覺她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親切單純——不過換言之,任何人看見家人突然帶回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總歸都有些提防之心的。
她時不時會回頭看一眼宇文邕,他倒還是那副平靜模樣,在奴隸隊伍裡由圖納領着往前走。瑟爾曼走了一段路後,突然又回頭對圖納囑咐了什麼,婉顔正疑惑地看他,他便像是心有靈犀似的對她解釋,說宇文邕就和其他人一起由他的侍從領下去安置好,不來參加宴席了,否則如果東可汗有什麼動作,他不一定能夠保全周國皇帝。
王庭背山面水,紮營在山麓地段,前緣易守難攻,确實也是很明智的選址。甫一進王庭,許多忙碌的突厥人便放下了手中的活,朝瑟爾曼和圖納鞠躬行禮,婉顔便在被這群人注目的路程中,跟随瑟爾曼走到了王庭的中心——王帳所在。
宛如衆星拱月般,其他貴族的營帳散布在王帳周圍,遠近距離不一,但光是王帳周圍的營帳就足以使人眼花缭亂。端着銀盤的侍女靈活穿梭在營帳之間,盤中碩大肥美的烤羊腿正滋滋冒着熱氣,濃郁肉香跟随寒冷空氣一起灌入她的鼻腔,讓她食指大動。更遑論侍女們佩戴的瑪瑙項鍊和頭上的銀簪花,在她們穩健的步伐中微微晃動搖曳,輕靈的聲響悠悠回蕩在這空曠原野之上。
“咕噜。”
瑟爾曼和婉顔同時低頭看向她的肚子。
“……我餓了。”婉顔掩飾心裡尴尬,直接了當地擡眸看他,“都怪烤羊腿實在太香了,你們突厥手藝不錯哈。”
瑟爾曼沒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又一把攬過她的肩膀:“随你吃。等會隻要是擺在我桌前的,你想吃什麼便吃什麼。”
“就喜歡你這句話。”她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偌大的王帳裡早已布置好酒宴,瑟爾曼掀起帳簾時,波斯地毯中央的舞女正随着鼓點旋轉窈窕身姿,寬擺舞裙宛如鮮花般盛開。坐席上除了幾個女眷,隻有兩個男人。
面南而坐的應當是老可汗,盡管他的頭發裡已夾雜不少銀絲,但卻還是精神矍铄模樣,碧藍眼眸裡透出如炬目光,精明老練,直挺的鷹鈎鼻在他高顴骨的臉頰上更顯威嚴深沉。
而在他身側盤腿喝酒的便大抵是那東可汗了,他的年紀看着比可汗略小一些,露出的鋒芒也更加明顯,雖然他臉上帶着大咧咧的笑,可婉顔卻覺得這是在權力浸潤裡才能擁有的笑容,像是淬火的刀刃,劈裡啪啦閃着寒光,讓人不寒而栗。
就是他……就是他和宇文護聯手屠了绛州城,讓那麼多的人死在突厥人刀下,那麼多的無辜百姓變為刀下魂……
在瑟爾曼向可汗和東可汗介紹她時,婉顔一直盯着東可汗,那日绛州城的景象又像潮水般争先恐後湧入了腦海。她忘不掉那天死裡逃生,忘不掉身旁逃難的老人脖頸上噴出鮮紅滾燙的血灑在她的衣襟,忘不掉宇文邕如今中毒性命垂危就是因為這些人……
她一時難以自控,連牙齒都在隐隐打顫,雙手握成了拳頭,骨節開始泛白,心裡翻湧着恨意和憤怒。
許是察覺到婉顔的異樣,瑟爾曼輕歎一聲,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到她肩上,又笑着對可汗和東可汗抱拳颔首:“阿顔有些怕冷,讓父汗和叔父見笑了,兒子在這裡賠個不是。”
她的話将婉顔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意識到自己發愣有些失态,便和他一起低頭作揖:“望……望可汗和東可汗恕罪,小女子初來王庭,剛才被二位的天威震懾住了。素聞突厥男兒骁勇善戰、氣度不凡,今日一見,當真是草原雄風。”
她嘴上說得流利,心裡卻忍不住鄙視自己一把,什麼時候才能不說這些違心話啊,唉!
“哈哈,”老可汗大笑幾聲,似乎頗為受用,“也罷也罷,頭一次看你帶女人回來,還這般伶牙俐齒,倒是讓本汗意外。”
“阿顔是南方人,卻和兒子十分投機,兒子很喜歡她。”說罷,瑟爾曼故意擡頭看了老可汗一眼,隻見老可汗在聽到“南方人”幾個字的時候眉毛略挑,神情似是有些複雜,而奇怪的是,婉顔注意到東可汗的臉色突然蒼白了許多,好像有點慌張。她剛眯起眼準備細細打量,就發現東可汗又恢複如初,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不再那般古怪。
“南方人……”老可汗的聲音沙啞,“一晃十二年,我都快要記不得她的樣子了……”
“大哥,”東可汗在一旁立馬接話,似乎想快些結束這個話題,“那女人走了是她自己的選擇,大哥莫要傷心。您若是還想念她,為今之計是速速整頓軍力南下,擴張我突厥版圖,遲早能把她找出來。”
“現下突厥雖強,卻連周齊二國也打不下來,還是從長計議吧。”老可汗長歎一聲,又看向了他們,“……你們快些落座,自家人杵在那裡做什麼。”
“是。”瑟爾曼拉過婉顔,坐在了東可汗對面的位置上。因喀芙也順勢在他們旁邊落座,與其他幾位女眷打了招呼。
“隻是我作為叔父,還是要給我的寶貝侄兒說一聲啊。”
東可汗伸手撫摸自己的胡須,眯了眯眼。
“——别因為她和你母親同出南境,就輕信了這樣來曆不明的外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