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醒時,婉顔第一時間發覺身體處于一種虛脫的無力狀态,連睜開眼都費勁。她努力保持清醒,環視四周,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帳篷裡,靠近門的地方燃着盆炭火,木柴噼啪作響,姑且驅散了些夜間山坳裡的寒涼。
一個藍眼睛的男人坐在她旁邊,看她睜開雙眸,笑眯眯地問:“醒啦?”
“你是……”她開口,發覺自己聲音低啞生澀,“我怎麼……”
“我是突厥大皇子,擔任大邏便一職,你叫我大皇子或大邏便都無所謂,我沒中原人那麼多講究。”男子揮揮手,語氣十分随意,“至于你的傷口,軍醫已經處理過了,好好養幾天就不會有大問題。”
婉顔道了聲謝,同時驚訝于他居然是突厥的皇子……不過也從他的話語裡猜測他和宇文護應該并不是盟友關系。如果他覺得她威脅了他們的密謀,他沒必要大費周折把她救醒。
——既然不一定是敵人,那麼就有可能是朋友。
“謝謝皇子殿下,咳咳。”她想起身行禮,他卻示意她繼續躺着,“皇子殿下,我還想問一下我的同伴……”
“你說那個男的?”他挑了挑眉,“我派人把他單獨安置好了,隻是他傷勢太重,背上的箭頭也嵌得深,恐怕……”
“拜托您救救他!”婉顔急切地看着他,“他身上絕對有您想知道的東西!”
大皇子聽罷,頗有些玩味地打量她:“說起來……你和他是什麼關系?他是你的哥哥?還是丈夫、情郎?”
“啊?”婉顔沒想到他突然這樣問,顯然愣了一下,“呃,他隻是……我的朋友。”
“沒别的關系了?”
“沒了。”
“那你還費那麼大力氣拖着他,”他眯着水藍色的眼眸,“我聽部下說,他都那樣了,你還在盡心盡力護着他。”
“因為他在危險中救了我,所以我也不會放棄救他。”她鼻尖一酸,兩行眼淚劃過臉頰,“大皇子您既然救了我,想必也是心善之人,如果您願意出面救他,于公于私都沒有壞處。”
“行了,不用給我戴高帽子。”大皇子笑得爽朗,“不過我倒很欣賞你這姑娘,聰明又講義氣,比我見過的中原人讓我痛快多了。”
婉顔聞言沉默片刻,彎了彎唇角。
“看你恢複了些元氣,我也不跟你廢話。”他眸光一閃,雙手支着下颌,“你是不是得給我解釋一下,什麼叫我們被宇文護利用了?”
婉顔知道他一定會問她這個問題,并且她也沒打算瞞着他。當下時局複雜,而她和文雍又面臨生命危險,隻有把她知道的所有信息說出來,才能真正知道哪些人和他們站在一邊,并讓受益之人與她合作。
——好吧,她姑且把自己先當作和宇文邕勢力處于同一條戰線的人了。不過本來也會如此,她寫論文時就被他的生平所震撼過,她不止一次地唏噓,若宇文邕再多活十年,整個中國曆史或許都将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宇文護引起宗室内難,任用奸人庸人,視百姓為草芥,這早就為他的下場埋了伏筆。
隻是她确實也沒想通,現在距離宇文邕誅殺宇文護明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為何在绛州城會橫生枝節。石窟的背後,到底還盤踞了多少勢力?
“殿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直視大皇子,“我必須說明,隻要您給我充分的信任,我一定知無不言。若您本身就在試探我,那我出于自身安危考慮,也會有所保留。”
“我想你是忘了,你現在的安危本來就在我手上。”大皇子眯起藍眸,嘴邊揚起一抹笑,“但是我知道,正如你剛才為了活命朝我喊出那句一樣,現在你為了活命,也一定會讓我知道我想要的。”
“绛州城裡的壯丁幾乎全被抓去修石窟了。”婉顔點點頭,随後毫不含糊地做好了開始梳理這整件事的準備,“——這件事您知道嗎?”
“知道。”
“所以我冒昧一問,您是看準了這個時機來……洗劫绛州城的嗎?”她的心情有些複雜,自己實在挑不出個好聽點的詞來形容這次突厥人的行為。
“這次出兵是我叔父,也就是東可汗下的令。”他沉思片刻,“叔父之前和宇文護那老東西在邙山之戰時有過合作,但因為打了敗仗,所以也不便多提。我不喜歡那家夥,但我聽說叔父是接到宇文護傳來的信之後才決定讓我和圖納帶兵南下的。”
“圖納?”她捕捉到這個陌生的詞。
“是突厥的大将軍,叔父的得力助手。”他看了她一眼,停頓了幾秒,又道,“今天洗劫绛州城,是圖納太過莽撞,他事先并沒有通報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