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婉顔站在樓梯上回頭看少年。她一時有些語塞,但對少年那股莫名的審問态度感到不爽,于是一定要噎他一下:“你聽說過郦道元嗎?”
少年果然迷惑了一瞬。
“我就是想走郦道元的路。”她微擡下颌,裝作自己是某暗藏乾坤的高人,“他為了寫《水經注》周遊全國,我也想給石窟作傳,把它們都記錄下來。”
嗯……自己瞎掰的能力是越來越強了。
“啊……原來是這樣。”少年聽罷沉默須臾,又像是回過神般換上溫和笑容,雙手抱拳作賠禮狀,“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姑娘,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我倒也很好奇,你又為何這樣問我?”婉顔着實感到奇怪,便也正面對上了少年的目光。
少年在她那雙澄澈剔透的黑眸裡,沒有看到半分遮掩與退讓。
“大冢宰都沒建成石窟,姑娘這般急切地來尋找,不是顯得很奇怪嗎?”他笑眯眯地回道。
“我……”
好吧,确實如此。婉顔反倒被噎住,她總不能說因為自己知道那裡會有一個日後的學術熱點吧!
“如果隻是想記錄石窟的模樣,當然可以以後再來呀。”婉顔絞盡腦汁,“但是,我是為了追根溯源!一些靈感隻有在石窟修造的過程中才能看到,說不定它建好之後,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導緻……”
嗯……好像在周國說這樣的話對大冢宰不吉利。她乖乖閉嘴了。
“總之就是這個意思!你不信就算了。”婉顔隻怕自己惹上什麼麻煩,狼狽地想要快速結束這個話題。乖乖,她就不該接那個少年的話,言多必失啊!
忽然傳來一聲輕笑。她循聲望去,隻見方才差點撞上她的那個男人不知何時已進了門,站在一旁端詳他們。
“我家小弟冒犯了姑娘,姑娘莫怪。”男子注意到婉顔的目光,于是從容應答,“我們二位本也是前來石窟附近辦事,所以會好奇姑娘為何而來,并無惡意,還請姑娘諒解。”
“那你們去過石窟了嗎?”婉顔豪爽地擺擺手,立馬期待地盯着他。
男子搖了搖頭:“還未去成。正如店家所言,那裡位置偏僻,而且據說把守嚴格。”
“哦……”婉顔的語氣裡拖着長長的惋惜,她又看向馮小蓮,“小蓮,如果暫時去不了石窟的話,我們先考慮進城的事吧……”
馮小蓮剛準備接話,男子又道:“現在進绛州城并非易事,尤其你不是這城裡人的話。”
“我确實不是绛州城的人,”婉顔說,“——但也請兩位公子放心,我們兩個弱女子,能在這亂世裡保全自己已是不易,不會橫生枝節。”
希望他能懂自己的話外之音吧。
畢竟正如少年的顧慮一樣,這個時候來看石窟的人,除了婉顔這種着實有特殊的原因,恐怕就跟宇文護自身有關系了。
甚至她不妨大膽猜測一下,這二人很可能是來調查石窟的……比如,為了找出宇文護的把柄。
那就要往希望扳倒宇文護的勢力上面去尋找。
但那——就不是她該摻和的了。
男人沉默地凝視婉顔片刻,又移開目光,在少年對面坐下。
“遲早會結束。”
他似是呓語般低聲道,話語裡仿佛蘊蓄着很多複雜的情感,卻傳達出一種無比堅定的意志。
婉顔自知不該在此久留,聽罷便立刻拉着馮小蓮上樓進房。但她到最後關上門的那刻,鬼使神差般回頭再看了他一眼。
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翌日早晨,當婉顔思考接下來該何去何從時,她意識到不得不厘清現在周國的局勢,也明确了一點——圍繞宇文邕和宇文護的鬥争,這處石窟或将成為至關重要的一點。
她于是找店家借來硯台和黑墨,在房間裡攤開那本紙冊,開始将自己聽到的所有信息點寫上去,試圖找到一個突破口。不管是地點、勞力還是時機,都非常值得推敲——甚至昨天晚上那兩個奇怪的人,八九不離十也屬于周旋其中的某股勢力。
“婉顔姑娘。”正在她用筆杆支着下颌思考時,馮小蓮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了進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啊,暫時沒有。”婉顔連忙應聲道,又擔心她一個人無聊,索性将紙冊合上,走出房門,“說起來,你想學認字嗎?”
馮小蓮聞言擡眸,剪水眸中情緒複雜,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努力揚起嘴角,重重點頭。
“怎麼了?”婉顔不解,“若是不想認字的話,我不勉強你,我隻是看咱們正好在這客棧裡可以找點事做,來打發打發時間……”
“不是,不是。”馮小蓮搖搖頭,“我隻是沒有想到,婉顔姑娘你還會想教我識字。畢竟在我們村子裡,幾乎沒什麼人認字。”
“我也不是那麼懂啦,但是一些基本的字還是能教的,日後如果你到城裡生活,會念書還是要好些。”婉顔伸手撓頭,還好這個時代已有行書楷書的存在,她曾經臨過行書帖,教點常用字大概能應付過來。
說罷,她便拉着馮小蓮的手走下樓梯,馮小蓮手心有薄薄的繭,但手指還是那麼纖巧素淨。婉顔心想,如果她生來便在富足人家,至少也能成為驚豔一城的美人。
馬廄旁正好有一塊小沙地,婉顔彎腰撿了根樹枝,在沙地上給馮小蓮教了些基本的筆劃,馮小蓮低頭琢磨得倒十分認真。婉顔蹲得累乏,站起身來伸個懶腰,迎面對上了剛給白馬梳完毛的男子的目光。
“早上好啊。”婉顔心情不錯,索性跟男子打了個招呼,“你這白馬真好看,看得出你對它很用心!”
“多謝。”男子微微一愣,“它陪伴了我很多年,所以我不想委屈它。”
“它叫什麼名字呀?”婉顔來了興緻,好奇地上前看。她剛想伸手撫摸白馬的鬃毛,突然想起他們還沒親近到這個程度,便又讪讪地将手背到身後。
“它叫銀蒼。”出乎她的意料,他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并示意她可以摸,“銀蒼性子溫順,你想摸的話它不會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