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上次來的時候，你跟無玥都逮着這種薅。啊，我看到一片像是葡萄一樣的果子。白無哀，快來看看，這個能吃嗎？”
“嗯？紫色的葉子，紅瑪瑙一樣的果實……這不是以前婷姐給我吃的那種嘛！是好吃的，多摘點！”
“……我怎麼感覺你每看到一種都說是能吃的？确定沒有毒嗎？該不會是仗着你百毒不侵的體質在亂說吧？”
“……沒、沒有，它們嘗起來酸酸甜甜的，的确好吃啊！再說了，你可是治愈法爺，不用擔心。”
看着白無哀挪走的眼神，與那已經被果汁染得烏紫的唇，顔甯雪掂量了一下用衣擺兜着的各種野果，隻感到一陣無語。
随手挑了一個帶着絨毛，像個小燈籠一樣的奶紫色果實，他問道：“這個普通人能吃嗎？”
“能吃啊！”将嘴裡的果核像機關槍一樣吐出去，白無哀斬釘截鐵的答道。
顔甯雪卻是有點不信了，繼續追問道：“吃多了會怎麼樣？”
“最多會喜提便秘。”
“……”
“那你手裡那朵蘑菇呢？”
“這個……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應該也是好吃的。”
瞧着白無哀将那朵‘紅傘傘’随手扔到了他兜裡的野果上，顔甯雪那壓抑許久的火氣一下子破表，直接紅溫了。
他挑出幾朵相似的蘑菇，一把扔向了白無哀，邊追邊罵道：“白無哀你忽悠誰呢？！這TMD是鵝膏啊！最毒的那種！你當我城市裡的不認識是吧？！”
“那點毒又不影響它的美味……”躲避着那不斷襲來的蘑菇與果子，白無哀還想繼續狡辯，一個拳頭大的野果給他後腦勺種了個包後，就老實了下來轉移話題道：“甯雪，有野雞！”
隻見不遠處的灌木叢後面，茂盛的草地中，幾隻野山雞正在悠閑的覓食。一身羽毛顔色亮麗，體型也比普通的山雞大得多。如此明目張膽的群聚在一起，不用氣息感知也能知道是一群低級魔物。
“蘑菇都有了，怎麼不來點雞肉？這可真是瞌睡送枕頭，大自然深得我心啊。”鬼鬼祟祟躲在灌木後面，白無哀盯着前方的獵物口水直流。
顔甯雪也好久沒嘗到肉味了，聽到這裡有些意動，但還是申明到：“提前申明，我可不會做菜。”
“炖個雞的事能有多難，你看我的吧。”早有預料的白無哀輕聲一笑，又提議道：“甯雪，要不要來個比賽？可以許你用基礎術法，我徒手抓，看誰先抓到一隻怎麼樣？”
“幼稚。”剛不屑的念叨了一句，顔甯雪就見白無哀一個閃身就蹿了出去，他連忙一邊鎖定獵物，一邊叫到：“白無哀，你作弊！不許搶跑！”
“哈哈，這叫兵不厭詐！”
眼看白無哀說話的工夫就要得手，顔甯雪準備好攻擊野山雞的術法，靈光一閃的換了個方向，擡手一道水流沖擊将白無哀送離了原地。
沒想到谪仙人竟然會耍陰招，猝不及防被水流沖走的白無哀頓時叫到：“甯雪，你卑鄙！”
“哼，什麼卑鄙，這才叫兵不厭詐。”臉上一紅，顔甯雪順了下遮住視野的劉海，一邊解釋，一邊向逃走的野山雞釋放了水箭。
然而，那十拿九穩的一招，竟然被野山雞輕松躲過了。
暗歎一聲自己果然坐久了辦公室，這麼一隻E級魔物竟然也抓不住，顔甯雪趕忙一提衣擺，不顧仙人形象追着獵物喊道：“别跑！”
那野山雞雖是E級魔物沒什麼攻擊力，但逃跑的速度卻不慢。顔甯雪追着其中一隻東彎西拐，也不知跑了多遠才将其拿下。
隻不過是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比賽，靠着一時的靈機一動，赢過了讓着他的白無哀，這也讓他感到一陣得意與自豪。
等有些激動起來的情緒逐漸消退，顔甯雪這才發現與白無哀走散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迷霧變得更濃了，沒有了那熟悉的聲音，杉樹林裡靜得讓他有些害怕。
“白無哀？喂——你在哪？”
嘗試着大聲呼喚了幾聲也沒得到回應，尋了幾圈也沒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就在顔甯雪以為是自己跑得太遠時，他在迷霧中看到了一個躲在杉樹後的黑影。
“白無哀，你幼稚不幼稚？叫你也不回個話，躲在那是想吓我嗎？抱歉，這次可被我提前發現了……啊！！”
以為白無哀又要對他惡作劇，顔甯雪沒好氣的伸手扒拉了那黑影的肩，下一刻，一聲驚恐的叫聲就脫口而出。
那被他扒拉過來的黑影驚現一雙如血的眼眸，一雙利爪抓着什麼東西正在啃食。咬碎骨頭，撕開血肉，吮吸血液的聲音清晰的傳來。再看見那沾滿暗紅的森白獠牙，如何不驚悚。
“你……你、你的‘渴血症’犯了？”看着眼前如嗜血怪物般的黑影，顔甯雪壓抑着渾身發抖的冷意，遲疑的問道。
樹下的光線很暗，但隻是黃昏時分而已，還不至于他一個高級施法者，還看不清不到一米之距的人是什麼模樣。可偏偏他就是感覺有些看不清，隻能憑感覺認為面前的這個黑影是白無哀，但那種滲入心底的冷意卻是揮之不去。
“呵……啊……是啊，有些餓了。”黑影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那雙沾滿暗紅的手伸向了顔甯雪，陰影中的血色眸子彎了彎，全是血污的嘴咧開一個有些猙獰的笑容，道：“吓到你了？抱歉。”
眼睜睜看着那隻利爪到了臉側，顔甯雪有些發僵的身形卻是挪不開，他有些害怕，感覺眼前的白無哀有點不對勁，但那道柔聲的抱歉又打消了他心裡的疑窦。
他忍不住皺眉道：“髒死了，趕緊過來我給你洗洗。”
杉樹下的黑影一愣，随即喜笑顔開将手中的屍體扔到了一邊，擡腳走出了樹蔭的籠罩。那一瞬，顔甯雪感覺自己好像眼花了一樣，看到白無哀好似褪去了一層陰影，就那麼清晰的出現在眼前。
滿心疑惑的給白無哀沖洗着血污，顔甯雪沒話找話的問道：“你摘了那麼多野果跟菌子呢？該不會都吃完了吧？說好蘑菇炖雞，野山雞我都已經抓來了，沒有蘑菇怎麼炖？”
面對谪仙人有些氣惱的責問，白無哀仍舊是那笑嘻嘻的模樣，回答道：“怎麼會讓你白忙一場？帶着那些不方便抓山雞，我先放在古道旁邊的遺迹裡了。”
既然這麼說了，顔甯雪也隻能先跟着白無哀往遺迹走。沒過多久，他便見到了有些熟悉的古道，以及一片荒廢不知多久的古建築殘骸。
是那處他們為了離開迷境而尋找線索的遺迹廢墟！他原以為迷境被破除後，這個地方應該會跟着消失才對，沒想到竟然遺留了下來。
夜色漸漸深了，篝火在布滿青苔的石闆地面上靜靜的燃燒，架子上的石鍋裡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随着木鍋蓋被掀開，熱氣蒸騰過後，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便四散了開來。
“沒想到你的手藝意外的不錯，但是，我怎麼聽無玥說你不太會做菜？”一碗鮮香的蘑菇雞湯下肚，顔甯雪舒坦的打了個飽嗝。
呸！将嘴裡的骨頭吐到一邊，白無哀擦了擦臉上的油漬，回道：“我隻是不太會做幹糧，普通的飯菜還是會做的，沒紙鸢做的那麼好吃而已。”
聞言顔甯雪眼中一亮，那這算是白無哀第一次為他下廚嗎？想到這裡他也忍不住揚起了一絲幸福的笑意。
環顧四周，這裡還有着不少回憶呢。比如第一次看到白無哀害羞臉紅的模樣，比如第一次一起破解謎題，比如找到線索時的激動與開心……
“之前我們來到這裡的時候還有好多夥伴，那時候沒怎麼覺得，現在就我們兩個人，才感到這裡真的好荒涼，好安靜。”顔甯雪說着，看向四周皆是黑影重重，即便有月光照耀，也顯得黑黢黢的一片死寂。
“畢竟沒有人煙，安靜是正常的。”白無哀不以為意，吃飽喝足他提議道：“怎麼樣，要去賞月嗎？”
顔甯雪欣然同意了，就如當初一樣，兩人坐在遺迹的殘牆上，仰望着被杉樹分割的天空，看着那銀河星星點點，看那一輪明月灑下清輝。
誰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賞月，然後緩緩靠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溫度，傾聽那一深一淺的呼吸與微快的心跳。
就在氣氛越發良好，兩張臉在月光下越湊越近時，白無哀卻突然說道：“你還記得我們當時在這裡看到了什麼嗎？”
“什麼？”顔甯雪不明所以的脫口反問道，他記不太清了，隻記得是什麼不太好的說的事，所以才會讓他看到白無哀那不一樣的一面。
見白無哀遲遲不吻他，隻看着一邊發笑，顔甯雪有些疑惑的順着那道目光看了過去。下一瞬，他那青玉色的眼瞳猛然一縮，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盡後，很快又湧起羞憤的血紅。
隻見不遠處的殘牆後，那荒涼的青石闆地面上，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身影，是那麼令人血脈噴張。更讓顔甯雪無法直視的，是其中一人的臉——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模樣！
怎麼可能？他分明記得是不小心撞見了别人的好事。為什麼會變成他在這種地方與誰做了那不知廉恥的事？不僅畫面讓人難堪，就連那些叫喊的聲音都讓他感到不堪入耳。
顔甯雪愣愣的看着那個畫面，那場自己的小電影，羞憤到渾身發抖。他不敢置信的轉過眼珠，瞥見了抱着他的那個人一臉邪惡的笑意。
“你、你是誰？！”心底滋生的恐懼越來越盛，顔甯雪咬着牙擠出了一絲聲音質問着，幾層衣物都擋不住那透骨的陰風，他隻感到全身冰涼。
“甯雪你可真是無情，我們相處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你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角落，我都比你還清楚，怎麼還問我是誰？”那環抱着顔甯雪的身影笑着反問道。
咬緊了唇，顔甯雪努力控制着僵住的身軀，想掙脫這個怪物的懷抱，卻半晌無法動彈。他強忍着屈辱的淚水，不甘的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很确信，之前的分明是他！我不會搞錯……”
“甯雪，美夢隻是一時的，而我們會一直在。”那聲音沒有反駁，隻是道：“如此良辰美景提那些無關的事做什麼？不如做點快活的事情吧，就像平時一樣。”
在那冰冷的吻奪取他最後一點氧氣的前一秒，顔甯雪終于控制住了不聽使喚的手腳，猛然将摟着他的身影推開：“不！你這個魔鬼！”
那一推讓顔甯雪掉下了殘牆，卻也掙脫了那個魔鬼的懷抱，他頭也不回的往杉樹林跑去，想要找到走散的白無哀，試圖逃離那群幻影的魔爪。
殘牆之上，惡魔‘白無哀’看着顔甯雪逃走的背影無聲發笑，而另一邊殘牆後糾纏的兩個身影在這時也幻化了姿态，正是‘海妖’與‘鲛人’。
“不追嗎？”‘海妖’舔着自己那纖細的手指，利用強健的觸腕與吸盤輕松的爬上了殘牆問道。
“沒必要，在這個世界他又能逃到哪去？”‘惡魔’說着伸展開一對巨大的黑色羽翼，扇動間身形便消失不見。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有多遠，腳下突然踩空，讓那長袍大袖一身狼狽的身影，失足掉進了一個湖裡，才停下了那逃跑的步伐。
顔甯雪艱難的從水中浮了上來，靠着水系能力趴在水面上氣喘籲籲，汗如雨下。感到身後沒有人追來，他才癱倒下來痛哭失聲。
原本以為靠着那點太陽的權能之力，好不容易可以有點時間喘息一下，卻沒想到在這美好的夢裡還有那些附骨之疽緊緊相随。
“嗚嗚……白無哀……你在哪裡？我知道你來了，那就不要讓我被那些家夥找到。求你了，就一會兒，再讓我跟你待一會兒，好嗎？”
趴在水面上哭泣着，那晶瑩的淚落在水中，濺起點點水花，又蕩起無邊的漣漪。垂落的水藍色長發好似褪去了一點顔色，變得花白幹枯，帶着路上粘到的樹枝枯葉落入水中，倒影出一個逃難般的落魄仙人。
痛苦的啜泣良久，淚水都已将視線糊花，好似回應着顔甯雪的呼喚，有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
一些靡靡之音不斷傳來，從斷斷續續到連綿不斷，從微弱的輕吟到粗重的喘息，再到激昂的呼喊。每一聲每一句都是那麼令人耳熟，那般讓人□□，卻讓顔甯雪如墜冰窟。
他有些僵硬的緩緩擡頭，看到幽深的湖面上憑空立着一面巨大的銅鏡。鏡子中回放的一會兒是他與白無哀的曾經，一會兒是房中秘事，一會兒又是地下的晖明府中，那讓他痛苦不堪的畫面。
“嗚嗚……不……不要放了……不要讓他看到這些肮髒的畫面……不要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求求你們了……”
在那不斷回放的黑色電影中，顔甯雪終是受不了心靈的淩辱，痛哭流涕的哀求着。無論他受到怎樣的折磨都好，他都不想讓白無哀看見他那不堪的樣子，更不想讓白無哀為他難過。
察覺到顔甯雪那堅不可摧的意志有了崩潰的迹象，‘惡魔’迫不及待的顯出了身形。聽着那一聲聲哀求，看到那個出塵的谪仙如此狼狽不堪，祂感到很滿意，又有些惱怒的道：
“我知道他是你唯一的弱點，但沒想到會如此簡單。僅以一個微小的機會，就能将你擊潰成這般模樣，真是令我有些不快。這些畫面與記憶，你能看，他為什麼不能看？别忘了，我們是你的産物，也是他的衍生！”
迷蒙的視野裡，顔甯雪隻看到了一雙修長的腿，他沒心情去看‘惡魔’氣憤的模樣，隻是哀傷的道：“他好不容易回來跟我過七夕，我不想……不想讓他帶着這些難堪的記憶回去，我隻是想讓他開心有什麼錯？”
聽到那天真的回答，‘惡魔’不氣反笑，伸手抓向顔甯雪道：“你這個傻瓜，可别忘了，七夕後面可是中元節！愉快的時間過去了，現在你該跟我走了！”
顔甯雪無法反駁，卻也不想承認，承認他之前看到的隻是一縷歸鄉的幽魂。他含着滿嘴苦澀，面對‘惡魔’伸來的魔爪無動于衷。也許正如‘惡魔’所說，幸福的時間已經過了，他又要回到那個歡愉的地獄中去。
就在顔甯雪絕望放棄掙紮時，一道幽光不知從何處襲來，随着一聲脆響，那面巨大的銅鏡被洞穿一個大洞。鏡子中回放的影像随着碎裂的鏡片掉進了湖裡，而那幽光去勢不減，将‘惡魔’也一同射穿。
眼前的一幕讓顔甯雪呆愣當場，看着‘惡魔’滿臉意外的消散，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的他，随即感到水面下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
“噗通！”一聲入水，他在水下看見了那個走丢的大魔王，黑夜般的眸子盡是溫柔的笑意，一臉疼惜的注視着他，讓他感到停止的心跳又出現了起伏。
顔甯雪想喚出那個名字，卻被更快的堵住了嘴唇。感受到那令人懷念的真實觸感，他不再有絲毫猶疑，緊緊的抱住了深海來人，盡情的交換着幾十年的思念，與生命的餘氧。
七夕過了便是中元，哪怕這美夢隻是一瞬，也足夠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直到肉身入滅，靈魂歸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