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驚吓中回過神來的紙鸢見了來人,忍不住嚎啕大哭着自責道:“姐姐!嗚嗚~是我的錯,都是我自作主張!怎麼辦?我害了甯雪哥哥!讓哥哥的病情加劇了!怎麼辦呀,嗚嗚……”
已然出落成大美人的紙鸢哭起來也是我見猶憐,但此時恭婷也沒時間心疼這個妹妹,趕忙追問緣由:“你别光哭啊,倒是告訴姐姐你做了什麼事?”
原來,顔甯雪斷水斷食這些日子讓紙鸢實在擔憂。雖說之前有解釋過以顔甯雪如今的身體狀态,吃喝已經沒有必要,但挨過餓的紙鸢始終無法理解,便嘗試着做了飯菜送來。
那頓飯紙鸢花了心思研究,為了能緩解顔甯雪遭受的侵蝕之苦,她嘗試以月光花蜜入藥,做了一頓滋補的藥膳。
月光花之力可以驅散充滿神性污染的迷霧,這事她是知道的,也正是如此才有了這個大膽的設想。
好在顔甯雪吃下後并沒有出現不良反應,反而病情有所改善,這讓紙鸢喜出望外,以為找到了治療神蝕之症的良方。
所以,這次她加大了一點劑量,想以藥膳救人,卻不曾想意外來得這麼突然!
聽完紙鸢的話,恭婷一時氣結。急病亂投醫也不是這麼個法子,明知道月光花是把雙刃劍,紙鸢怎敢在已然病重的谪仙人身上試藥?!
她滿心忐忑的問道:“紙鸢,你、你告訴我,藥膳裡該不會是加了月神之淚?!”
“沒有加月神之淚……用了花瓣……”紙鸢也知道是自己心急辦壞事,現在已經後悔得想撞牆,哪敢撒謊。
“糊塗!月神聖樹本就一體,花瓣所含的太陽神性也不會少!以神性之力去治療神性的侵蝕?紙鸢,你怎麼想的?以你那才學了幾年的魔藥知識,怎麼敢胡亂給顔先生用月神花?!”
作為紙鸢的姐姐兼魔藥導師,此刻恭婷被氣得幾乎暈過去。橙紅色的火苗久違的燃上了她齊肩的發梢,不高的胸脯一陣上下起伏後,那高擡的手帶着點不忍落了下去。
似乎察覺到了屋外的體罰現場,屋裡傳來谪仙人那清潤卻虛弱的聲線:“住手……是我……不想辜負……紙鸢的好意才……唔……”
聽到谪仙人這種狀況了還不忘護着紙鸢,恭婷更是又氣又心疼,一把将紙鸢拉趴在地上,揮手就往那翹臀上拍了下去。
她揍得紙鸢哇哇大哭,自己也哽咽着罵道:“都是慣得你!學藝不精害己害人,你可知錯了?!”
在教訓妹妹的時候,恭婷也沒停下思索,回想着白無哀留下的那些魔藥理論,與自己所學的醫學知識,試圖找出一個能緩解谪仙人病情的方法。
然而,涉及神性一切凡物都不足以拼湊出一個治療方案。思來想去,能對抗神性的也隻有神性,想要中和平複太陽神性入侵造成的‘神性過敏’,好像也隻有月亮的神性可以抗衡。
她想起了存放在特級密庫裡的星辰之淚,那些是為數不多擊殺神仆留下的神力結晶。利用兩者之間的神性相克,也許能抵消谪仙人體内的太陽神性,但一個不好,反而會加速送谪仙人去另一個世界。
這是個兩難的抉擇,特别是如此危急時刻,恭婷思慮得滿頭大汗,揍人的手都停了下來。目光遊移之中落到了前方的房間,她最終将這個方法提了出來。
“顔先生,現在大概隻有一個辦法能減輕你的痛苦,概率可能也不高……”
還沒等恭婷說完,房間裡的人似乎已經猜到了答案,已經有些喑啞的聲音斬釘截鐵的打斷道:
“不!那些東西……唔……那些是他們最後的保障……絕不能……我還可以忍受……唔……唔啊……”
恭婷想要說什麼,顔甯雪明白。星辰之淚蘊含的是月輪的權能之力,也許能中和掉月神花的太陽之力,但同時也可能讓他的神性侵蝕不受控制的惡化。
用了是九死一生,不用也是九死一生,但他認為沒必要在自己這個将死之人身上浪費。而且,那些東西還另有重要用處,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能動用,他又如何能同意恭婷的提議。
“可是……”屋外的恭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妥協了道:“那讓我們進去看看你吧?”
聽到這話,顔甯雪原本有些迷糊的腦子突然清晰了過來。他勉強擡頭,模糊的視野中,昏暗的房間裡湧動的都是詭異無比的血肉,以及那随處可見的幻影。
他無法随心操控自己的身軀,甚至睜眼閉眼都覺困難,口中的痛苦哀嚎好像是另一個人發出來的一般,讓他不知道自己的靈魂還在不在軀殼裡。
即便如此,身體上傳來的感知還是很清晰,他能感到自己每個細胞在流淌,在兩種神性的侵蝕下盛開成花,又頃刻凋謝。甚至能感受到不同的元素粒子,如同海潮在他的脈絡中滲入滲出,身體的血肉細胞就像一堆散沙,随時會被沖散。
他的知覺蔓延到了房間的每個角落,就如同那些詭異的血肉将地面填滿。這是他的身體,卻讓他感到無比陌生的可怕,還有‘白無哀’那些形态各異的幻影,不管哪個都不是他想别人看到的場景。
“不!别進來!!”
奮力的發出那聲拒絕,好似明白了顔甯雪的心意,好幾個‘白無哀’閃身到了門口,那剛被推開一絲縫隙的門扉,一下子又被堵了個嚴實。
那聲拒絕仿佛是個信号,鲛人、海妖、幽靈、狐妖、蛇尾、女體、克蘇魯、精靈、魔鬼……他能想象出來的‘白無哀’,此刻都以一種興奮的眼神齊齊的看向了他。
“你拒絕了。”
“是想要我們獨處。”
“你不想她們打擾到我們。”
“愉快的時間。”
“别擔心,太陽奪不走你,你是我的。”
“我會給你清理掉所有外來痕迹,會将你裡裡外外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刻上我的印記。”
“現在就開始吧,我會讓你遠離痛苦,隻剩愉悅。”
……
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入顔甯雪的腦海,所表帶的内容讓他大感不妙,看着十幾個‘白無哀’那盯住獵物的眼神,神蝕之痛都沒那麼可怕了。
他竭盡全力控制住了雙手,想要将一直纏着他的蛇尾掙開,努力後退着顫聲拒絕道:“不……不,你不能那麼做!求你了……不要在這個時候唔嗯……”
還沒等顔甯雪央求的話說完,一股浪潮便從身體的角落湧到了核心。他能清晰的感知到熟悉的黑暗再次将自己包裹,一絲絲灼燒肉身與靈魂的金輝被驅逐,感到一股輕松的同時,另一種被填滿的沖擊也随之而來。
他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四肢與正常的身體,又不止與此。他好像分出了複數的個體,被‘白無哀’們瓜分,偏偏感官共享,知覺相連。
五感瞬間被連綿不斷的信息潮湧淹沒,任憑顔甯雪的意志如何堅強,此刻也隻會‘白無哀’們身下不斷喘息,叫喊出混亂的求饒。
房間内的氣息在變得極為混亂,四周悉悉索索的聲音也嘈雜起來,恭婷抱着滿眼淚花的紙鸢僵立在門口。她們聽到顔甯雪自言自語一陣後,周圍的氛圍就變得古怪了起來。
随着一聲痛苦的悲鳴後,随之而來的卻是令人遐想聯翩的喘息聲,那些破碎的呼喚與呐喊,重重疊疊好似屋裡不止顔甯雪一個人。
屋外的陽光雖然不像以前那樣燦爛,但仍舊将扭曲的樹蔭投在了房門與窗戶之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兩女總覺得看見了好些人影在屋内晃動。
“顔先生?你怎麼了?”恭婷的聲音忍不住放輕了些,一邊詢問,一邊緊張的趴在門縫上往裡看去,隻見裡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
“啊……唔……是……是誰……啊……不……”
傳來的聲音有些古怪的變調,好像同時有幾個谪仙人在不方便的時候回話。恭婷心裡的疑窦更深,不顧之前谪仙人的拒絕要奪門而入。
“我是恭婷,顔先生,我必須要進來看看你的身體狀況!抱歉打擾了!”
然而,就在恭婷帶着紙鸢想要強行破門時,一股沉重的壓力陡然降臨!仿佛空氣突然成了鉛,不僅壓迫得兩人跪倒在地,還讓她們的呼吸都被迫減弱。
這股帶着神性的威壓恭婷很熟悉,在高級神仆的身上,還有曾經白無哀的身邊,而此時卻出現在了顔甯雪的房間裡。
顔甯雪已被神性深度侵蝕,再加上自身的術法造詣,身上有點神威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如此濃稠的神性威壓,以及給恭婷看到了白無哀的既視感。
恭婷護着紙鸢,以元力分擔那可怕的神威,汗水從她光潔小巧的下巴滑落。她極力擡頭看向門扉,艱難的發出一聲疑惑的詢問:“顔……先生?”
“滾!不要來打擾我們!”
十幾道有些耳熟的聲音發出呵斥,在那一刻,恭婷與紙鸢驚恐的看見屋内泛起了血色的光華,幾十道糾纏在一起的身影齊齊轉頭,腥紅的眼眸在陰影中分外駭人。
還沒等恭婷從那心髒驟停的駭然中反應過來,一股金紅色的海浪從屋内席卷而出,直接将兩人沖到了明晖府之外!
恭婷抱着紙鸢狼狽的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才堪堪停下,府外的守衛見狀連忙過來扶起二人,看着那迅速退去的血色浪潮大氣不敢出。
“咳咳咳……那、那些究竟是什麼?!”恭婷一邊咳喘着,一邊忍不住喃喃自語。她看着那化作金紅色泡沫消失的海浪,心裡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是她的錯覺,還是真的存在什麼人,或者說什麼東西?她輕聲向驚魂未定的紙鸢問道:“紙鸢,我來之前,你有見到過顔先生嗎?他的樣子如何?”
紙鸢沒能理解恭婷話裡的深意,隻是抽泣着如實回答道:“我将飯菜送進去的時候,從門縫裡看到了。甯雪哥哥……他瘦得都快不成人形了,好像一陣風就能将他吹走……”
“我還看到他好像瞎了一隻眼睛,身上有紅色的水晶花,就像無哀哥哥的術法……甯雪哥哥他……要走了嗎?”
看着紙鸢那淚汪汪的黑瞳,恭婷回答不出來,隻能擡手摸了摸妹妹的臉頰,輕歎了一口氣。
她已經有所猜測,方才那一幕看起來像是在對她們發怒,實際上隻是谪仙人在保護她們罷了。那些幻影也許存在,也許僅存在于谪仙人的臨終的世界裡,在那一刻被神力幻化出來了而已。
就像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夢,谪仙人沉溺其中,痛苦與歡愉的火花輪番上演,直至将他這根殘燭燃燒殆盡。
谪仙人即将回歸神明的懷抱,若最後一程是這樣的回歸方式,她也不知道這對于谪仙人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起碼,他有最愛的人相伴,哪怕隻是些幻影。
“紙鸢,如無必要以後不要再來了,給顔先生最後一點清淨吧。”
“……嗯。”
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她們明白無論怎麼掙紮,注定要逝去的人都将離去,她們又如何能搶得過神明呢?
離開明晖府之時,恭婷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向了那重新緊閉的大門。似乎看到了内院房間中,那位清俊儒雅的谪仙人,被無數魔鬼的幻影環繞,糾纏着發出凄婉的輕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