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上下話語阻塞,意識凝固。辛止被濃重的血腥味吓得幹嘔,他感受到自己胸前的秘籍砰砰亂跳,有東西在一張一合,把那句從碎骨爛肉裡迸散出來的經文吞掉,咬溶,化成一行血污漬。
被吃掉了,他想。
如果再不跑,他也要被吃掉了!
怪物們發昏,發出高亢的尖叫。靳安也發了昏,跳到他面前,興奮地搖晃他的肩膀。鲛人燭被打翻在地上,卻沒有被那灘血水湮滅,仍怵惕殘喘。
“你究竟是怎麼修煉的?怎麼晉升的!
“你快說啊!你說啊!”
靳安力度之大,好似要把他肩膀捏碎。辛止如何也掰不開他。他瘋狂念着四山沉煙術,秘籍砰砰跳動,卻沒有任何改變。
靳安湊近他蠕動的嘴唇,他要打聽出一切,不獲得那個答案,他不罷休:
“什麼沉煙?什麼招術?這是你晉升的關鍵嗎!”
辛止絕望地否認道:“不是,在黑暗中!在那裡!你要靜下來!”
對,靜下來,這樣對我們都有好處。
“靜下來,去想剛才那句經文。”
他磕磕絆絆說。秘籍為什麼不管用?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抛下他!
經文有了,秘籍也吃到了,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辛止要被折磨發瘋了。
“就這麼簡單?”靳安激動不已,他遠離了辛止,投入身後那片黑暗。
“你得想,反複琢磨那句話,你不要管你能不能參悟。黑暗會幫助你。”
他也在想,想着如何逃出去。辛止要去抓鲛人燭,但不湊巧,鲛人燭先一步被靳安滅掉了。他對辛止異常溫柔地說:“要在黑暗裡。按照你說的,你将見證我的晉升。”
剛開始萬籁俱寂,黑暗從腳冷到頭。經文是什麼,他忘了。辛止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跌進綿軟的黑暗,殷實的黑暗,冷硬的黑暗。黑暗中他又被竹節手抓了一下,忽然,他打了個激靈。
晉升!他要晉升!
他掏出秘籍,朝秘籍大吼,不再管是否會被靳安發現。
靳安卻依葫蘆畫瓢,學着他大喊:晉升!我要晉升!
絲線一般的東西從他脊骨被抽走,一切都安排妥當。
辛止,他聽見白霧在叫他。那聲音如此溫和,如此厚實,遮掩了來自黑暗中連綿不斷的嚎叫。他雙眼茫然,不知道該看向何處。那白霧在他眼前飄啊飄,辛止看懂了,跟着白霧毅然決然往前踩,踩進松軟的田裡。
一匹馬從他面前過,噴出嘶嘶的鼻息,他伸手去撫摸這匹黧馬的頸側,卻被馬不露痕迹地躲過。這匹馬隻是仰頭抖了抖拉着的犁耙,低頭拱了拱齊整的莊稼,沿着桔梗小路往遠方走。
他該怎麼去解這經文?
天下如有道,往來皆太平。糞灑南北,馱馬犁地東西。他感悟到了,他抓住這句經文的頭,還有一句呢?——
尖叫聲變得沙啞,如同人身上長的膿包,表面鈍滑,卻隻差一個契機,爆出漿來。
痛啊!太痛了啊!
辛止還在白霧身旁,對于靳安的叫喊聲,他已無動于衷。竹節的手從抓撓變成了觸摸。他知道那是鐌人的手,明白這裡的怪物都是鐌人。
他跟着白霧繼續往前走。松軟的土壤被黑紅的液體淹沒。辛止似被抽離了情緒的提線木偶,面無表情地看着成堆的屍體上無數的血肉掉落。
他想起好久以前,有人在錦茵上,這麼對他說:鐌人的肌理細膩,骨肉勻稱,天生便是産經的好種。辛止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那人朗聲大笑:我刮下來證實的!
鐌人堆在血河裡,骨肉零落,血河成肉河。辛止感到有東西要沖破喉嚨,但他忍住。他不能打斷此刻感悟的機會。那些剔落的白骨慢慢長出肉來,膨脹,變換,成型。一匹黧黑的馬倒在肉河裡,開膛破肚,黏糊的肉團滑落出來,像一個謎語的答案。
這最後一句,他能解嗎?戎,作戈下甲解。持戈,着甲,是為兵也。兵者,四面而戰。這匹馬四面而戰,死于戈,敗在甲。剖腸破肚,小馬又因戈甲生,生後又為四面而戰,無止無休。
那些馬都是鐌人啊!
辛止再也忍不住了,破開喉嚨,讓那股積澱已久的悲傷奔将出來。他感悟到了,他能晉升了。但那是多麼的悲哀。
靈力安靜地鑽進他身體裡,在巨大的痛苦中,辛止晉升到了太始境。
他施展簪光吟輝術,不再害怕黑暗。靳安已被黑暗侵蝕,正在遭受他昨日遭受的痛苦。
血腥味還在繼續。
“什麼經文啊!老子沒看到啊!老子感受不到啊!”
靳安一副癡傻狀,披頭散發,狼狽至極,全無先前俊逸潇灑的模樣。被噬心堂的黑暗侵蝕,他竟連辛止的光都無法察覺。
辛止看夠了,心中一股惡氣差不多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