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雪後的夜晚萬籁俱寂,挂滿了霜的枯枝從灌木叢裡伸出來,沉甸甸地壓向地面。
操場跑道旁的路燈稀疏安靜地亮着。
像盞月亮。
于是林藏初就在這盞月亮的光暈裡看見自己要找的人。
謝遙集斜靠在籃球場的欄網旁,雪地上的影子被向後拉長,路燈冷白調的光從上方照下來,在這人漂亮的臉上投出光影輪廓。
林藏初的心不甚明顯地跳了下。
他抿了抿唇,幾乎是連蹦帶跳、一路小跑地趕過去:“謝遙集!”
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謝遙集聽他連氣都喘不勻的喊聲,原本疏離冷漠的眉眼一瞬間變得柔和,失笑道:“跑得這麼急做什麼?”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林藏初的臉上,然後又落到這人身後白茫茫雪地裡一連串的腳印上,習慣性地幫着人理了下棉服的領口。
“又不是不等你,小心摔了。”
帶着涼意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臉頰,林藏初縮了下脖子,大腦一片空白。
打好的腹稿像是卷成團的棉花糖,嘎巴嘎巴地嚼完了,通通咽回肚子裡。
……他想說什麼來着?
謝遙集習以為常地牽着人的手腕,走出去幾米,被牽着的人終于想起來今天勢必要說出口的話。
“那個——”
心跳得厲害,在意識到主人要出聲的瞬間幾乎懸停在了最高點,像是被不知名的繩子扼住了一般。
林藏初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哪怕打海選賽時經濟落後戰況焦灼,要背水一戰、高地單挑敵方四人的時候也沒像現在這樣。
他隻說了兩個字就卡住了嗓兒,那些被壓下去的擔憂和羞赧在瞬間成群結隊地冒出來,像是在喉嚨裡結成網一樣,拼命地把林小少爺未出口的真心話往後拽。
謝遙集偏過頭來看他:“怎麼了?”
林藏初摸了摸自己的臉,腳步放慢,站在雪地裡躲開對方的視線,很小聲地講。
“……謝遙集,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周遭的說笑打鬧聲如潮水般漸漸遠去,偌大的操場上隻剩了站定的兩個人。
不遠處路燈的光将兩道影子拉得很長,肩靠肩地躺在地面上,中間隔了道縫隙。
謝遙集握着人的力道很突然地緊了幾分。
“什麼事?”他聲音很輕地問。
一個荒唐的猜測在心中緩緩成型。謝遙集忽然有些想逃。
可是他跑不掉,腳下生了根紮進雪裡,心裡的喜歡和愛叫嚣着想要回應。
手掌裡握的是對方帶着脈搏的、溫熱的手腕。
謝遙集看着這個各方面都與他天差地别的少爺捧着一顆真心,瞳孔裡倒映着他的影子。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就是,嗯,我發現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短短兩句話說完,出聲的人臉先紅了大半,然後便是脖頸和耳垂。
林少爺的皮膚生得白,情緒叫人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在這樣的皚皚雪色裡。
心裡那扇拼命鎖上的門被人拿着鑰匙輕輕一擰,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推開了。
那些他甘之如饴的細節、黃粱一夢的猜測,在這樣一個沒有月亮的雪夜,沒有任何預兆地變現——
“我還沒談過戀愛呢。要不要試一下啊?同桌。”
要不要試一下啊。同桌。
林藏初這樣對他說。
握着人手腕的力道倏地松下來。
謝遙集張了下口,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回答。
心底最深處的雀躍和歡喜在荷爾蒙的沖擊過後,又被理智和現實的冷水兜頭澆下。
……他沒有什麼能給林藏初的。
身上背着債務,一周還要打三份工。
遊戲也玩不明白,隻會說一些沒有營養的漂亮話。
喜歡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回事。
謝會長拒絕過很多人的表白和禮物,但是在林藏初這裡卻頭一次直接失了聲。
“抱歉”兩個字怎麼說也說不出口,他唇瓣翕動,努力想擠出拒絕的音節來。
……做不到。
無論怎樣都說不出口。
無數次夢裡出現的場景在現實再現,他卻沒了在夢裡的遊刃有餘。
不能親吻,不能回答,比任何一次都要狼狽得多。
于是林藏初就看見對面這個被他表白的人忽然踉跄着向後退了一步。
看不清表情,也聽不見說了什麼話。
林藏初皺了下眉,剛想再重複一遍剛才的問句。
隻是等他再醞釀好情緒,一擡頭,人已經跑了。
背影絲毫不像謝會長平時的冷靜作風,看着有些跌跌撞撞。
跑到校門口的時候還差點撞路燈上。
林藏初:“?”
……他不就表個白嗎,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