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遙集覺得,今天是自己的另一個倒黴日。
要不然怎麼一大早推開門就能看見最不想看見的人呢?
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站在樓梯間裡,顯然是已經等候多時。
看清謝遙集手上拿着的書包後,他搓着手問:“小謝啊,要上學去?”
謝遙集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來今天要考的兩門科目。
理綜和英語。加起來一共是四百五十分。
“舅舅。”校服外套下藏着的手虛虛地握了下,他禮貌又陌生地張口喊人,“您怎麼來了?”
“嗐……這不是你舅媽,非催着我來看看你。”
陳康平嘴上一副樂呵呵關懷晚輩的語氣,實則眼神卻在往謝遙集身後尚未關緊門縫後看,“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好。”謝遙集短而簡地答道,微微用了些力氣,想要擋住陳康平的視線,把身後的門悄然關上。
“還好就成,不然我和你舅媽也老是擔心……不請舅舅進去坐坐嗎?”
陳康平說着說着,忽然提高了聲音。
粗犷的聲音在走廊裡顯得格外突兀,謝遙集扶着門的手倏地松了力。
“哪裡的話。”
他轉身将門打開,心裡因為今天注定趕不上的理綜考試而歎了口氣:“舅舅,進來再說吧。”
于是陳康平從他身後擠進門,目标明确地找到沙發……
他忽然發現這間屋子裡沒有沙發。
不多時,謝遙集從房間裡搬來一張有些晃的、落滿灰的椅子,又把靠着牆的書桌向外面挪了挪。
陳康平像座山似的杵在狹小的屋子裡,聽見自己的外甥再次開口,仍舊是一副挑不出錯來的禮貌模樣:“您請坐。”
……往哪兒坐?
陳康平看了看左邊全是灰的舊木椅,又看了看右邊書桌滿是裂紋的塑料圓凳。
打好草稿的話忽然就有那麼一點兒說不出口。
“小謝啊,我這次來是想跟你商量。”他兩張椅子都沒選,但也不想讓自己就這麼直挺挺地站着,顯得很沒氣勢,于是隻能硬靠着旁邊的書桌,道,“現在舅舅做生意正是缺錢的時候,你表哥也快要畢業了……”
“先前借給你那幾萬,你看,能不能快些還上?”
“雖說之前說好了,等你成年慢慢還也不遲,但這一時有一時的情況……”
陳康平顯出為難的神色,“你媽當年一聲不吭地拿着戶口本跟人走了,這些年都沒怎麼回過家,就算有情分,當初借你錢的時候也已經盡了。”
“你舅媽因為這幾萬跟我來來回回吵了不少的架,你總得考慮考慮舅舅的感受和家庭不是?”
“我聽說你把你奶奶那邊欠着的債還上了不少,俗話講,人要一碗水端平……”
“我知道的,舅舅。”
謝遙集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垂着眼睛道:“我會還上的。”
“……三年之内。”
陳康平皺了下眉,終于聽到自己想聽的話,隻是陳情訴苦到一半被打斷,語氣上難免有些原形畢露:“要三年?”
“是不是有些太久了?聽别人說你現在在别墅區那邊做家教,每個月也不少賺……”
“最多一年半,不能再晚了。”
陳康平冷聲道,“要麼把這些錢還上,要麼盡早辍學——我和你舅媽做主,給你找份進廠的工。”
窗外的鳥叽叽喳喳地叫起來,謝遙集看了眼表,這才發現距離陳康平進門,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他恍若心口壓了塊沉甸甸挪不開的巨石,隻單單一個“好”字,卻像是藕斷絲連長在喉嚨眼似的說不出口。
那邊陳康平已經利落地拟好了字據,變魔術般從口袋裡掏出盒準備已久的紅印泥。
“口說無憑,你要是答應,就在這上面簽個字再畫個押,一年半之内,舅舅不會再來煩你。”
陳康平又端起那副長輩的架子,好聲好氣地勸着。
可能是沒吃早飯的緣故,謝遙集覺得有些反胃,幹嘔感在喉嚨裡揮之不去。
半晌,他緩緩地從陳康平的手裡接過那盒紅印泥。
“……好。”
*
送走陳康平之後,謝遙集又看了眼時間。
距離理綜考試開始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他現在趕過去,除了能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再順便幫老師收個卷兒,什麼都幹不了。
肚子隔着校服突兀地咕噜一聲,那種胃裡隐隐作痛的惡心感又浮了上來。
謝遙集捏了下褲子口袋裡僅剩的五塊錢,又想起自己方才安慰打點給陳康平的五張紅票。
……中秋節那天剛拿到的,還沒捂熱乎呢。
五塊錢在外面什麼都吃不飽,謝遙集沉吟幾秒,又想起來學校食堂前幾個窗口物不美但價廉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