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夜褪下披風,一旁婢女接過,疊好,放在長條闆凳的一側。灼夜在手中哈了口氣,搓搓手心,右側便是随街而建的爐竈,遮去一半秋日的涼意。
“你這裡挺暖和的。”灼夜挑起話茬,有一搭沒一搭和店家聊天。若是說到感興趣的,那人也會溫潤回上幾句,但大多數,都是灼夜在講,兩人在聽。婢女的手在桌下拉了拉灼夜的衣袍,灼夜仿若未覺。
“您的餅好了。”冒着熱氣的酥餅被端上桌,托着它的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婢子将餅接了過來。
灼夜噗嗤笑出了聲,她指了指店家的手,“您可是有什麼保養的秘方麼?”店家聞言,也笑了起來,他将手上的面粉随意擦在蔽膝上,接上話茬。
“往日都是我兄長出攤,最近他生病了,我才攬過這維持生計的活,昨日方學成,今日第一次出攤,誰知,出了新的告示。”那人指了指不遠處的告示牆說道。
“我方才聽你說,你要關了這鋪子,那你兄長可知?”灼夜聊有興趣,接着問道。
“如今世道太平,衆人安樂,一直過賣餅的生活有什麼意思?”那人眉眼挑起半分,不答反問。
“說的在理。”灼夜咬了口手中的酥餅,點點頭道。一口下咽,她翻了翻手中的餅子,心下腹議這餅子做的難吃。
“這條街翻修是好事,每位商戶也能拿到一筆安置費,可我方才聽見姑娘說這策不穩妥,這是為何?”
婢女低眉不語,藏于桌下的手欲再次攀上灼夜的衣袍,灼夜有所察覺,淡淡瞥了她一眼。婢女撤回手臂,再次低眉。
店家瞧見兩人之間的小動作,會心一笑,灼夜看去,卻隻瞧見靜待下文的安甯之态。
“當街非議,你膽子不小。”灼夜擡擡下巴,看似語中忌憚,實則将張揚挑釁之意盡數寫在臉上。
對面并不接茬,“姑娘若是不願說,那就算了。”
“一位故人曾經和我說,安民之道不在金,若無以為生,無戶可營,就是把國庫搬空,也無事于補。新政看似體恤百姓,實則是奪了這一條街商戶的安生之所。有的商賈家大業大,去處好解決,就是沒去處,也不差這一兩個坐落于這種老舊街道的鋪面,但并非戶戶都是大商賈。”灼夜伸手指指街西,“就比如街西一側,均為小商販,你沒瞧見糕點鋪的大娘正哭着呢麼?”
店家聞言,探頭瞧了瞧,果然看見一位正邊哭泣邊裝載馬車的大娘。
“還有。”灼夜話鋒一轉,“這條街連通城門,往來密集,且多急于趕路,腹中空空,你兄長想必也是看中這一點,才會在這裡開店。”
“姑娘這位朋友看事通透,想必不是尋常人吧?”店家将目光落于灼夜眼中,一臉誠懇說道。
灼夜低頭将一塊碎銀放于桌上,“向你這般誠摯誇贊他的人如今可真少見了。”她起身,一旁的婢女緊随,将披風為她披好。
“不用找了。還有,以後若還是賣餅,還是讓你兄長來做吧。”灼夜擺擺手,走出店鋪,略為寒涼的秋風吹上臉頰,将她身上暖意吹散幾分,也将她吹醒幾分。
灼夜笑笑,與婢女走向回府的道,再未回頭。
來年春日,正是花開好時節。足足七年過去,皇上已近皓首,或許人近古稀,血脈裡為數不多的親情占據情感上風,他對謝溯之的防備之心漸漸卸去。今年開春,皇上下旨,允越王府衆人搬入太子府。剩下七位皇子,在謝溯之這些年的打壓下,均另尋他志。謝溯之的太子之位終是穩當了。
仍舊未有十六的消息,就像人間蒸發。派出的暗衛一批一批接連失蹤後,謝溯之不再派人沿着十六的行蹤找人。多年經營,他逐漸在整片大陸建立起暗網,在各處安插眼線,暗地裡留意先前派出之人的蹤迹。謝溯之心中有預感,對方在暗,手段強大,已經超出他能掌控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