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好一會兒，薛姨娘才勉強找回自己聲音，一臉複雜地看着莫如許，她說話還好，這一不說話讓莫如許壓力頗大，頓時坐立不安起來。

“你……你怎麼……”薛姨娘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覺得說什麼都不能準确描繪出她此時心境的複雜來。

莫如許讪笑，裝作鎮定地輕咳出聲，不過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剛巧馬車停了，簾外傳來老翁的聲音：“夫人，小姐，百萃樓到了。”

百萃樓就是今日她們要待的地方，各家貴族們都有受邀，皇帝與庶民同樂，壽誕自然要大辦宴席，宴請京城各位名流。

薛姨娘是妾，本無來赴宴的資格，但她身份特殊，雖是妾身，但京城都知這不過是個名頭，實際上同正妻并無差别，一方面是由于莫嶽對她同比尋常的尊重，另一方面則是因她手中掌管着多處錢莊，是京城中有名的富商。

和平年代，錢财越多地位越高，這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都是适用的真理。

百萃樓門前便是湖，花萼樓便立在在湖中央，樓層張燈結彩，彩旗飄揚，吆喝聲不斷，看着倒是喜慶，三樓是一個巨大的镂空平台，皇帝要見萬民便是在那地方，如今皇帝影子還未見到，四周便圍滿了人，打眼望去隻見人頭滾滾，擁擠不堪。

空中各種聲音摻雜在一塊兒，吵鬧非常。

莫如許下來時百萃樓門前已停了諸多車馬，載的均是各家女眷，她環視一周，沒有想要見到的人，翟絮柳今日也會來赴約，也不知如今在哪裡，她們二人許久未見，翟絮柳自從入了官便萬分繁忙，如今借着這個機會倒是可以好好說上一番話。

于此同時，她也在注意着顧家的車馬，顧家家眷似乎還未到，在這門前并未看到他們那标志般的白狼圖騰。

莫如蘭比她們先一步下一車，在外她又是另一番模樣，隻見她淡色長裙外披着一件對襟的長袖小褙子，端的是一副淡雅之姿，隻是那五官濃豔，明明是灼人的面孔生生配上這淡顔色倒是顯得有些别扭。

她瞥見了莫如許，卻沒過來同她說話，視線很快略過她看向一旁，情緒淡淡，若不是昨日二人的确發生過争吵，莫如許還以為她們二人相處良好。

跟在薛姨娘進入百萃樓，遇到許多相識的大家女眷們，莫如許端莊溫婉，禮節完全，不留給人诟病之處，薛姨娘因為自己負責的錢莊的事兒，今日雖說是來休息的，但還是不能松懈，見到幾位熟悉的夥伴自過去與之攀談。

莫如蘭也不知去了哪裡，沒在席位上，莫如許也不為她擔憂，有水何在她身邊，應不會闖出什麼大禍，至多找一處好位置方便偷看秦王罷了。

男女不同在一處，男士們都在隔壁，莫如許見不到段千歡，在與身邊之人交談之時，一雙眼睛四處巡視着，企圖能夠發現翟絮柳的蹤迹，看到什麼，她眼前一亮，拜别閑聊的對象就往那邊走去。

茹棠穩重，今日跟在莫如許身邊。

莫如許剛跨出隔門下一瞬就被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給撞了，那男子下盤很穩，莫如許覺得像是撞到了石壁上，鼻子生疼，被撞得往後一仰差點倒地，幸虧茹棠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您沒事吧！都怪小的有眼無珠沖撞了小姐，饒了小的吧，小的下次不敢了，小的不是故意的！”

莫如許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就聽見他這麼大聲喊出來，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對方深弓着腰止不住對莫如許道歉，聲音焦急尾音顫抖，看起來膽小怯懦，明明高大的個子生生被他盤成了烏龜殼子，莫如許看的皺眉，擺手道：“我無事，你走吧，下次小心點就是了。”

莫如許感到身旁已經有人在看這邊，不想惹是生非，趕緊讓對方走了。

那人見莫如許沒怪罪他，趕忙弓着腰就跑，生怕慢了一秒莫如許會後悔，莫如許見他逃離的快，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間，她總覺得對方的背影有些熟悉，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問茹棠：“茹棠，你有沒有覺得這人看着眼熟？”

茹棠聞言看了那男子背影一眼，他看起來戰戰兢兢，這麼遠的距離從未擡起過頭，路過一個拐角就消失在她們眼前，茹棠仔細思索，企圖從記憶中找出什麼相合的外形，最終搖頭：“沒有，小姐，我沒有感到什麼異樣，小姐莫不是覺得這人不對勁？”

莫如許眉頭不展，“我也不知，……罷了，想不起來便算了，我剛看到翟姐姐，我們去找她吧。”

兩人将這插曲抛在腦後，直直去找翟絮柳。

翟絮柳如今入了翰林，清要顯美，頗得衆人豔羨。

她們二人由莫如許寫的文章結識，那時莫如許還未開始寫話本，用功攻八股骈文，試圖在這上面得到成績。

但無奈的是未見伯樂，這倒也能理解，畢竟僅現代積累的那點墨水，在古代哪夠看的，但莫如許不甘心，于是便自己花錢托書坊印出來散在大街上，主打一個“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翟絮柳就是那時候看到她寫的東西的，她覺得莫如許寫的文章荒謬，于是寫了好長一篇文章，八股骈文，辭藻典麗，還有一手好字，單看這個形式便讓莫如許歡喜自得，她以為是她的共鳴者，哪知打開一看，裡面竟是不留餘地地批判她的内容。

莫如許不可置信，一時被激起了性子，也回了翟絮柳幾頁長篇大論，絮絮叨叨地反駁，剛開始二人觀點誰也不讓誰，但不知怎麼，一來一往二人詭異地變成了知己，倒也常聯系，甚至還見了面。

翟絮柳是莫如許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現實中見面的“筆友”。

翟絮柳入官場也是莫如許建議鼓勵的，翟絮柳出身寒門，科舉所用的典籍都找不齊，也沒有專門教授她的夫子，若走科舉之路定然磕磕絆絆，于是莫如許幫翟絮柳四處尋老師，求見解，這一來二去翟絮柳便在這群朱門間留了印象。

二人是在段千歡去邊疆的第三年相識，後翟絮柳參加科舉，殿試中探花，讓衆人大吃一驚，之後也順利地入了翰林。

不過官場并不是一個輕松的地方，翟絮柳與莫如許很長時間才能相見，如今見面莫如許發現翟絮柳眼下竟青黑一片，連神情都萎靡了不少，想來平日裡是很忙的。

翟絮柳正站在廊上賞雪，她樣貌淩厲，濃眉高鼻，五官深邃，看着像個行走江湖，執杖天涯的俠女，卻不像個弄墨的書生，今日出了太陽，金輝閃在她的側臉，給人鍍了一層柔光，也中和了些她的銳利。

看到莫如許接近，翟絮柳肉眼可見地歡喜，兩人一起說了對方的近況，僅是些能說的皮面話，畢竟這是外間，不方便說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