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讨厭下雨天,因為雨天會讓他想到少年時期的夢魇。
但他也明白,逃避不是辦法。
于是他走上去,握緊門把手,把門打開。
外面一切如常,人們撐着傘在雨中奔波,汽車壓過水潭,水花濺到路過的大媽身上,大媽氣急敗壞,指着汽車爆粗口。
屋内,前台小姐抽出想要的卡,興奮地比了兩個耶,清了清嗓子,拿出房卡:“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林素不甚在意,拿了房卡,走進電梯。
房卡是黑色的,有金邊做點綴,上面寫着林素的房間号:402。林素摁下4樓的按鈕,靜靜地等着電梯關門,再上升。
進入房間,林素率先檢查了被子和淋浴,确認這些東西都是幹淨的後,他關了燈,用WIFF探索找針孔攝像頭,這一查,竟找出了三個攝像頭,還分布在窗的左右側和正面,可謂是全方位無死角監控。
林素把行李箱放在屋内,去樓下找前台小姐說這事,前台死活不承認,并叫來了經理,林素就帶着經理回到房間内,指出攝像頭的位置,經理對此也很懵,他嘀咕道:“我們是正規酒店......”
林素給他台階下:“說不定,是前任住戶做的呢。”
“也是,我這就讓人去查找,絕不讓顧客隐私洩露。”經理笑吟吟地,“我給您換一間房,您看可以嗎?”
天已經黑了,林素不想折騰,同意了經理的請求,随經理來到六樓。
406房間的門大開着,門口有一輛推車,林素路過時往房間裡看了眼,見裡面有位強壯的男人在打掃衛生,不免感到困惑。
很少有男人願意做清潔工。
來到六樓,在此等候多時的員工遞上房卡,經理推開房門,林素差點被濃郁的薰衣草香味兒熏出眼淚,經理率先進屋,拉開行政套房會客廳的窗簾,讓月光充分地洗刷客廳的每一個角落,轉頭對林素說:“您需要再檢查一下嗎?”
當然要檢查。林素故技重施,用WIFF探測完,還關了燈光用手電筒照,最後打開藍牙偵察,确定屋中沒有攝像頭後對經理點頭:“謝謝。”
經理吩咐員工把行李箱送到屋内,離開時順手帶過房門。林素站在落地窗前,觀賞夜景。
C市的夜景和A市的差不多,林素看了幾分鐘後失去了興趣,到卧室休息。行政套房的床很舒服,林素很快就睡着了。随着雨聲逐漸消失,擋住月亮的烏雲散去,C市也陷入了夢鄉,唯有夜市的霓虹燈依舊閃爍。
淩晨,林素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額頭布滿汗珠,嘴唇白得有點吓人,他死死抱着被子不肯松手,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就在這時,一聲“咚”擊碎夜晚的寂靜,林素翻了個身,把被子抱得更緊了。
樓梯間,“緊急逃生”的指示牌發着綠光,男人扛着一桶氣球走到六樓,踏上厚實的地毯,悄無聲息地來到602套房外。
他先把汽油潑在房門上,脫下手套,長期勞作的手布滿了老繭,他用這隻手的指節敲擊大門。
——咚。
套房的隔音很好,林素什麼都沒有聽到,卻依然不安分地動了動,放開被子,抱緊枕頭。
待到聲音消失,男人又敲門。
——咚。
林素緊皺眉頭,把枕頭扔到地上,将自己卷進被子裡。
指節第三次敲擊房門,第三聲“咚”響起,猶如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林素猝然睜開眼,坐在床上大口喘氣。
月光穿過玻璃照在林素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恍惚間,林素又看到了許浩川死前那猙獰的面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好像要瞪出眼眶,鮮血從他眼角流出,滾落到地面,與那一大攤血融合。
上一秒,他還在房間裡和許浩川互毆,下一秒,許浩川就躺在血泊中,眼睛沒有閉上,嘴巴還張開着,死不瞑目。
林素想到了許浩川死後不久,鄰居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許浩川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而你——從古至今,弑父都是大罪。”
林素把頭埋進被子裡,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那是個意外,他沒有做錯,他是在保護媽媽,是許浩川自己不看路非要往馬路中間沖,可那段記憶時隔多年沒有褪色:十三歲的林素拿着美工刀,歇斯底裡地要許浩川去死,橫了半輩子的許浩川第一次被吓得尿褲子,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屋子,林素在後面緊追不舍,美工刀的刀刃在陽光下閃爍着白光。
然後,砰,許浩川死了,死在他眼前,天大的恨意都随着死亡煙消雲散。
十七年的時光足以治愈很多人,賀阿姨奔赴新的人生,賀秋也不再膽小,唯有十三歲的林素永遠地留在了原地,他還記得許浩川的鮮血是溫熱的,血濺到眼睛裡,很疼。
在這個夜晚,三十歲的林素沒能走出夢魇,躺在床上無聲的哭泣,張大嘴想嘶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冷汗滲透了襯衣。
手機鈴聲是夜晚唯一的聲音,林素抹去眼淚,把手機放到耳邊:“你好。”
“還記得我嗎?”套房外,男人勾起嘴角,嘴唇微張,露出白色的牙齒。
“你媽媽,拿着别人的補償金,過得很自在啊。索達集團的董事長,女企業家,商界女強人,好威風啊。”
男人的聲音很沙啞,像貓在抓黑闆,每說一個字,林素就要慌一分。
“你......你......是誰......”說話時,林素全身的皮膚都炸開了,身體失去控制,牙齒撞到牙齒,發出,心髒快要跳到嗓子眼。
他的手失去力氣,手機掉在床上,男人早有所料,提高聲量:“你覺得呢?”
一聲落,走廊上的聲控燈亮起,監控無所遁形,男人對監控做了個鬼臉,走到電梯旁邊,拆下二氧化碳滅火器,撞擊房門。
一下又一下,魔鬼的嘶吼也不過如此了,林素蹲在床上,大氣都不敢喘,早已失去思考能力。
輕紗窗簾随着夜風舞動起來,風聲嗚咽仿佛亡靈的哭泣,男人還在說:“你看看你,口口聲聲家暴不對,你又何嘗沒有家暴?浩川打你是家暴,你打他,又怎麼不是家暴呢?算起來,你家暴得還更為嚴重,你還好好地站在這裡,住着四千一晚的套房,過着富裕的生活,浩川卻死了啊。”
“你親手殺了你的父親。”
“林藝的商業帝國,建立在浩川的屍骨上,你們喝血,喝得好舒服啊。”
套房的門是防盜門,輕易砸不開,男人放下滅火器,敲打肩膀:“哎呀,有錢就是好。”
樓道口,酒店保安做出防禦姿勢,男人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别動,不然,我讓他給我陪葬。”
保安們不敢輕舉妄動,等待經理的命令,領口的對講機傳出經理的聲音,他說:“千萬不能讓他點火!”
男人得意洋洋,揚起下巴:“聽到了吧,讓我走。”
經理隻是強調:“客人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