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是被亓明烽親自領進亓府的,梅青第一眼見到她,腦海裡嗡的一聲,直覺她非善類。
這種直覺說出來恐惹人笑話,因為誰都知道,春宴脾氣是頂頂好的。
雖貌美,卻不自傲,禮數周全挑不出錯,見誰都客客氣氣露出三分笑,哪怕是蒙冤受罰,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氣和芥蒂,下一次見了面還是微笑以待,要從她的口中聽到一句有關旁人的壞話,那是比一夜之間翻身做大妖還要難的事。
春宴的美貌和性子成了旁人傷害她的兩樣利器。然而,正因如此,梅青才愈發覺得詭異。
隻有大妖,才有這種“大境界”,像她們這種卑賤的奴仆,定是要不擇手段往上爬的,身陷泥淖,心如蓮花是沒用的,善良不能成為她們的護身符,反而會将她們推入更深的深淵。
是以,梅青斷定,春宴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她處處刁難她,不許旁人與她親近,挑起男妖對她的□□,女妖對她的嫉恨,時間長了,她一定會露出馬腳。
果真,叫梅青發現了她的謀算。
哪有人蒙受冤屈卻不聲不響的呢,又不是傻子,原來是為了引起家主的注意,想使那苦肉計。
梅青見過春宴默然垂淚的模樣,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越是引人疼惜,越是令梅青憎惡,長着一張狐媚皮子就來勾引家主,也不看看自個配不配。
幸好家主并未中春宴的詭計,該罰的一樣罰,她隻要在家主面前說上幾句,春宴就難以辯駁。
長此以往,家主遲早會厭棄春宴,到了那個時候,悄悄打殺了推說意外,想必家主也不會挂心。
然而梅青怎麼也沒想到,在那之前,她會被李月參盯上,又莫名其妙翻起了舊賬。
她赤腳踩着紅彤彤的火炭,皮肉炙烤之痛從腳掌一路飙升至她的天靈蓋,偏偏她有些妖力,還昏不得,痛得死去活來還在想,怎麼會這樣。
這李姑娘不是出了名的不問世事嗎,春宴那種性子又不可能主動求到李月參面前,總不能是李月參代替家主中了這苦肉計吧?!
梅青實在不能理解。
李月參也無需她理解,隻想叫她把春宴從前吃過的苦都吃回去,誰知春宴拖着病體,下了床單膝跪在李月參的面前,垂着頭,輕聲說:
“婢冠大人從前罰奴婢也是因奴婢做錯了事,職責所在,奴婢沒有一句怨言,此次締花事件想來也是婢冠大人受人蒙騙,慌亂之下才指認奴婢,一個時辰足夠了,奴婢在此先謝過李姑娘了。”
李月參定定地看着她,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她微顫的睫毛,像振翅的脆弱的蝴蝶,平靜說道:“你要知道,你為她求情,她并不會感激,隻會更嫉恨你,因為是你讓她有了這次災禍。”
春宴隻埋首,仍是安靜的,好似過往的時光沒在她身上留下一丁點的疤痕,心與眼一般清明,說道:“無論她是否嫉恨奴婢,奴婢都沒關系。”
李月參心底微微歎氣。
沒經曆過褚山一戰的春宴,純良的讓她有些揪心,就是這樣一個寬以待人嚴于律己的小婢女,被亓明烽抛棄,平白遭受四年非人折磨,落了個面目全非的下場。
“依你的。”李月參擡眸,淡淡地看向外間,對梅青道,“今日就到此為止,來日再算從前賬,回去後不許請醫司。”
聽到還要再算賬,梅青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兩眼一翻直接暈在她面前,最終還是顫巍巍地擠出幾個字:“謝……李姑娘。”
離開前,梅青瞥了眼春宴,眸中恨意隻增不減。
正如李月參所說,此事過後,無論春宴求不求情,梅青都隻會更恨她。
因為“李姑娘”是她怎麼也恨不着的人物,無法宣洩的恨意會讓人更加痛苦,所以梅青會讓自己的恨有個能着落的地方。
李月參的目光早就收了回來,将春宴扶起,唇角輕輕淺淺地勾了下,溫聲說:“你不必太過擔心,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貼身婢女,我會護着你的。”
春宴擡頭看向她,微微撐大的眼眶裡有一絲驚異。
本以為隻是她好心從亓明憐手裡救下她,沒想到直接從亓明烽那裡把她要了過來,有那麼片刻,她以為自己仍在夢中,難怪李姑娘眉眼看着比從前溫情了許多。
将她的反應收入眼裡,李月參面上淺淡的笑意真切了兩分,慢慢說:“這幾天你好好地休息,不必服侍我,先把身子養好,千萬别落下病根,其他的事日後再說。”
春宴又是一拜禮,随即問道:“李姑娘為何對奴婢這般好,好的……讓人惶恐。”讓人不想醒過來。
李月參歎道:“若是對你好,便該在你入府的第一天就把你放在身邊,我這裡雖無趣了些,好歹清靜,沒那麼多的是是非非。”
春宴沉默着。
她還在消化李月參的這些話。
命運對她并不好,她很早就清楚這一點,尤其她還長着這樣一張臉,心眼若不多些,恐怕無法善終。
她走在一條險之又險的窄路上,偶爾撐不下去時就擡頭望一望空中的那輪明月,皎潔孤高,遠遠地挂在她夠不着的地方,播撒的清輝照亮着她陰暗冷然的世界,或許明月自己都不知道,有那麼一個人悄悄貪戀着那一絲溫度。
然而,她伸出去的手,突然碰着了明月的一角,因太過震撼,反而膽怯地想縮回去,怕唐突了對方。
她同梅青一樣不理解李月參的這些舉動。
“春宴……”
對方似是有些猶豫,喚了聲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