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汶費力給自己翻了個身，雙眼無神地望着漆黑的殿頂：“你出生那年，我也才進侯府，沒資格跟在侯爺身邊，知道的都是道聽途說。”

他的視線移到秦階的臉上：“但是那幾年府上都在流傳一個說法，他們說剛出生的小公子……”

“是淩仙命。”

沙啞得不成樣子聲音如同惡鬼的低吟，秦階一愣：“淩仙命？”

“對，我是個粗人，不懂修仙界的那些個詞兒，”張汶粗粗喘息，說話斷斷續續，“但是每一個聽到‘淩仙命’的人都是一臉見證了奇迹的模樣，想來應該是很厲害吧。”

秦階沉默，他也沒聽說過什麼“淩仙命”，甚至在他還被寵愛的那幾年，也從沒從府中任何人的口中聽到過。

可連一個不受重視的侍衛都聽說了，阖府上下估計已經傳遍了，他不知道，隻能說當時這些流言刻意避開了自己。

能堵住全府的嘴，那個人是誰已經不用猜了。

果然，下一刻張汶就開口了：“當時這個流言幾乎全府上下都聽說了，侯爺沒有禁止過，但是卻當衆打殺了一個在你院子裡大聲嚷嚷的人。”

“于是我們就知道了，流言可以傳，但是不能傳到小公子的耳朵裡。”

秦階眼底一暗：果然！

“後來等你到了六歲，就被帶去由祖石驗身。”張汶說，“之後的事你也知道，祖石對你的靈根沒有反應，說明之前的傳言是錯的，你不是什麼‘淩仙命’。”

“所以我就被放棄了？”秦階問。

“不。”出乎意料的，張汶竟然搖了搖頭：“這件事牽扯很廣，甚至與宮裡那位都有些關系。我隻知祭祖後，侯爺處置了府上一大半的人，甚至連跟随他最久的門客都被處死了。也正是因為老人大多沒了，我才有機會被提拔到侯爺身邊。”

秦階沒說話，他從所謂的祖石回來後就被移到了之後居住的偏僻小院，後來府上發生了什麼，他統統不知道。

“一開始我隻負責侯爺的一些雜事，直到三年之後，出了一件事，據說是……”張汶停頓片刻。

他沒說下去，秦階卻知道他要說什麼。三年後，侯府出過一次不大不小的事，死了三個人，其中一個是貼身監視他的侍衛。

張汶看看仿佛換了個人的秦階，也從往事中咂摸出點什麼，幹脆跳過了這一段，接着說：“你身邊缺人，侯爺讓我從手下的人中選一個可靠的補上。”

張汶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已經年過半百看上去卻不過而立的樂成侯秦慕，負手站在一副水墨山水畫前。張汶單膝跪在他身後，不敢擡頭直視主子。

半晌，就在張汶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時，樂成侯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朗而淡漠：“看住他，别讓他死了，也别讓他跑了，其他的，随他怎麼折騰。”

”随我怎麼折騰？”秦階重複他的話，差點笑出聲來，“還是随我怎麼被折騰？”

張汶沒敢說話，因為看之後秦階的待遇，明顯是後者。

而且張汶沒說的是，當時樂成侯的話，很有種放任府中人欺辱自己兒子的意思。

不對，那語氣，那神态，根本不像是對自己的孩子，反倒是像……張汶把視線移向一直被少年夾在手臂間的髒狗崽子

……像對待一隻被迫撿回來，扔又不能扔，又實在不喜歡，隻能找個角落放着，再暗搓搓找機會下手的，畜生！

心中正想着，那隻一直閉着眼睛睡覺的小狗似乎感覺到有人看他，忽然睜開了眼。張汶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與那雙漆黑圓潤的眼珠對視。

張汶心神一晃，移不開視線，隻能怔怔直視那雙眼睛。

漆黑的眼瞳逐漸被冰雪一樣的銀白色取代，深深看進去，張汶忽然覺得渾身冰冷，一瞬間好像真的置身于無邊雪原。

漸漸的，身上的冷意消失，被炸傷的痛感也不見了，張汶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無比輕盈，甚至能飄起來，被那片銀白色牽引着，去往另一個空無一物的、虛無的世界。

“張汶……”

耳邊似乎有什麼聲音。

“張汶！”

張汶猛地驚醒，飄蕩的靈魂似乎沉甸甸砸進身體裡，疼痛的感覺再次席卷全身。

張汶大口大口的喘氣，清冷的空氣湧入鼻腔，讓他終于有了還活着的真實感。

秦階見他一副差點斷氣的模樣，十分費解：“你想憋死自己？”

剛才不還好好的？

“不，沒有，”張汶還在大口喘着氣，“我隻是……”

說着，他下意識看向秦階的臂彎，被少年夾在手臂間的小狗如平常一般安靜地閉着眼睛，睡到香甜處小鼻子會微微松動，似乎夢到了美味的食物。

張汶呆呆看着，想不通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隻能喃喃：“我隻是，出現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