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刻意清了清嗓子,但蕭炎自己明顯沒意識到他聲音有多麼幹澀嘶啞,根本不是清幾下嗓子能夠解決的。雖然知道時間流速會波動,但還是發現這一次等待格外漫長的鯉兒猛然擡起頭,一瞬間睜圓了眼睛:“哥……”
隻說出了一個字,鯉兒自己咬住了聲音,慢慢的眨了眨眼睛。
敏銳的幼龍察覺到了幾分不對。
原本隻是幾分微薄的不對,并不能肯定,但當蕭炎沒有及時給出回應的時候,這分“察覺”被急速的擴大了。
“……哥哥?”
“……嗯,哥哥在。”蕭炎答的有幾分吃力,主要是要克制住痛楚,又要顧着體内肆虐的心火,一心很難多用,導緻他回答的也有些遲鈍,“……抱歉,鯉兒,還沒給你找到修煉的方式……”
鯉兒幾乎連身體都有些發抖起來。
“沒,沒關系的哥哥……鯉兒,鯉兒不是很急着修煉……”他有些結結巴巴的應了半聲,後面又變成了小聲的叫,“哥哥,哥哥……哥哥……”
一直以來,鯉兒都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他會哭,是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可以哭,他小心翼翼的用眼淚試探着哥哥對他的看重,知道他哭了哥哥會哄着他,他知道他有哭的資本,就像是撒嬌,隻是想要哥哥多陪他一會。
而現在,鯉兒一滴眼淚也不敢掉。
就像是之前哥哥流淚時那次嗎?在他心裡無所不能的強大哥哥也會落淚,也會說他很累,他很不甘心,他什麼也做不到——但是不,又不一樣,上一次鯉兒會努力的問哥哥為什麼,想讓哥哥把話說出來,這一次他卻問都不敢問了。
該稱之為敏銳嗎?
相比之下,蕭炎就一點也敏銳不起來了。這也不能怪他,體内猶如火爐般暴動,五髒六腑都在燃燒,抵抗隕落心炎召喚的心火讓他消耗了巨大的心神,精神虛弱到了極點,能勉強記得維持跟鯉兒的對話已經很了不起了,肯定很難關注到鯉兒有什麼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他慢慢的應了一聲,停頓了很久,很久,在鯉兒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時,才慢慢的道:“鯉兒還記不記得……哥哥以前說過,如果哥哥找不到鯉兒……”
是的,之前哥哥是提過這個話題……但當時,哥哥的語氣是很輕松的。
不一樣,不對,不一樣,不對……
眼淚在眼睛裡打轉,水霧彌漫了視線,鼻尖發酸,鯉兒害怕極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怕到頭腦暈眩,眼前發黑,難以言喻的恐懼襲擊了他,他知道有什麼事情不對,很不對……但在巨大的恐懼之下,鯉兒的表現反而比尋常都要自然。
他低着頭,雙手死死攥着哥哥送給他的蓮花,用力大到堅硬的花瓣在指腹壓出深深凹陷,聲音還是一點沒有變化。
“鯉兒知道!哥哥以前跟鯉兒說過!鯉兒會來找哥哥!”
蕭炎微微一怔,記憶如潮水回流,浮現出過往的畫面。他随即想起了雲岚山下,他奔赴三年之約前的那一份忐忑不安,徹夜不眠戳着鯉兒與鯉兒說的話,一時,竟覺恍若隔世。在對過鬥王又戰過鬥皇的今日,三年之約似乎都顯得很遙遠了,他以前教給鯉兒的都隻是一帶而過,根本沒有重複多少遍,卻到底還是在鯉兒心裡留下了烙印。
“鯉兒會等哥哥的……鯉兒會的!”他難以控制視線,隻能勉強聽到鯉兒的聲音起初有點小,很快就變得堅決起來,恍惚間似乎又能看到曾經把自己縮成一團,默默掉眼淚的幼龍,被面前已經長大了許多的孩子所替代,“鯉兒不怕!如果哥哥不來找鯉兒,鯉兒也會自己努力……鯉兒會長大,會,會長大!長大以後變得很厲害,找到哥哥!”
周身微弱的青火還在逐漸淡化,猶如風中殘燭,一點便消亡,蔓延至體内每一處角落的高溫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血液在沸騰,經脈在扭曲,骨骼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好啊。”
蕭炎喘了口氣,黑眸倒映出如血的岩漿,模糊的視線裡,仿佛與虛幻的火焰相對。
他其實有點大男子主義,就像是曾經在内院他分明可以借助紫妍的聲名,卻從來沒有告訴别人他認識強榜第一,或者更久遠的時候他早就知道薰兒身世不凡,卻在除了鯉兒的事情上從沒問妹妹要過一絲幫助。他慣來如此,甯願自己對抗世界,也沒有讓孩子擋在自己面前的習慣,可以稱之為一種自我,因為純粹是他自己的意願,而對方願不願意并不重要,對紫妍如此,對薰兒如此,對鯉兒也是如此。
很難說這種脾性是好是壞,又或者好壞參半,但是這一刻……這最後的一刻,蕭炎收回視線,艱難的重新看着古鏡,卻終于還是答應了當一回孩子口中高塔上的公主。
就像是過去無數次的哄着孩子做遊戲陪他玩,他輕輕摸了摸鯉兒的腦袋,指尖久久抵着鏡面,垂下眼眸,強忍着痛楚,露出了最後一個笑容:“好啊,那鯉兒要努力……變得厲害一點。記住,要等鯉兒長大了,變厲害了才可以遊出去……我等着鯉兒長大……變厲害了,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