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弟子感覺不出什麼,但觀戰的諸強者,尤其是古河,眼睛都蓦然睜大了,察覺到了這一絲火焰的奇妙之處。而如曾經參加過煉藥師大會的加刑天,法瑪等人,更是有些難以形容的怪異。不待他們尋找到怪異的源頭,納蘭嫣然雙手死死握着不斷跳躍的長劍,神色已有些疲憊。長劍所蘊含的能量太過沉重,擴散的漣漪越來越劇烈,已經讓得她逐漸難以把握。于是,某一刻,她也不再壓抑,一聲清喝,長劍之上本就刺眼的日光再度暴漲,強光一時間掩蓋了天空上熾陽的光芒!
“風之極:落日耀!”
恐怖的能量波動終于徹底爆發,淩厲的劍氣自天空之上降臨,鋪天蓋地的對着蕭炎暴射了下去,在兩人鏖戰中隻是留下痕迹,大體仍然完整的青石地闆在那淩厲劍氣的壓迫之下,便徑直崩裂出了無數道直直蔓延到廣場盡頭的裂縫!
蕭炎的神色絲毫不變,右手虛托着青蓮地心火,左手上伴生紫晶源的小玉瓶已經摸了出來,輕輕一點,以火引之。第二種火焰便豁然跳上了他的左手。
——“岩枭!”
在這一手眼熟的喚火方式用出之時,觀戰席位上,有些參加過煉藥師大會的人就已經認出了他。這也沒辦法,誰讓當時蕭炎為了取勝确實用了兩種火焰呢。不過此時此刻,既然敢用,蕭炎就是有心理準備的。認出就認出吧,青紫雙火在手,少年雙手猝然相對一合,在過去一段時日裡反複練習的施展之術已經派上了用場。
“嘭,嘭!”
兩色火焰被狠狠拍在一起,暴湧出一股兇猛的能量漣漪,連帶着悶雷般的聲響。但蕭炎駕輕就熟,不聞不顧,雙手微微搓動,靈魂力量閃電般的包裹住兩團火焰,按照以前練習的經驗,淡淡的光芒從掌心處擴散而出,悶雷聲幾乎是戛然而止,青紫兩色光芒猛然自掌心中爆發,光華大盛。
在海波東身邊裝小寵物觀戰的八翼黑蛇皇控制不住的抖了抖翅膀。
“他弄出來的是什麼東西?”石台之上,瞧得蕭炎手上懸浮的青紫火蓮,雲棱眉頭一皺。
“……”雲韻沒有說話。
此時此刻,滿場目光都聚集在了蕭炎手上,忐忑不安的等着這一招碰撞會如何取得勝負,後者也不負期望,他未曾看周遭觀衆一眼,隻凝視着自己的兩色火蓮,看起來和鯉兒每天都抱着的蓮花沒有什麼區别,隻是顔色有些不一樣。他眼神軟下幾分,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屈指一彈:“去吧,佛怒……火蓮!”
伴随着輕微的呢喃,青紫火蓮猛然脫手而出,化為一道流光,閃電般的對着上方飛射而來的熾日光劍迎了上去。在距離地面十來米處,猶如隕石相撞,狠狠的對撞在了一起。
“轟!”
雷鳴般的巨響在上空轟然響起,響徹整座雲岚山。巨響過後,是蓦然盛放的能量碰撞。狂風呼嘯而過,天空之上暴盛而開的能量沖擊波宛如天火降臨,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就連虛幻的空氣都被強大的能量對撞暈染的模糊扭曲。
雖然納蘭嫣然與蕭炎都隻不過是大鬥師,但兩人的鬥技互相碰撞後,爆發出來的能量卻非同小可。除了少數鬥王鬥皇強者,其餘人等都不約而同的往後退了一些,召喚出護罩,避開鋒芒。
連這些強者都不敢接招,蕭炎自己更不敢。他背後瞬息張開紫雲翼,腳尖輕點地面,身體急速後退。佛怒火蓮中有着他附帶的靈魂力量,碰撞造成的餘波也會追着他過來,他索性引導着能量沖擊,一個急升空,借着慣性,将沖擊波全部甩給了雲岚宗長老。
“飛行鬥技!”
納蘭嫣然借着身法鬥技,的确可以暫時停留天空,但若是在空中作戰,不可能比得過飛行鬥技。
這一點,不獨蕭炎知道,雲岚宗其他人也知道。
“宗主,”雲棱緊皺着眉頭,朝雲韻道,“我們不能讓嫣然輸,不然的話,在這麼多強者面前,雲岚宗的臉往哪擱?”
“我以為你們在廣發請帖,邀請帝都強者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雲韻閉上眼,不冷不熱道,“當時怎麼不知道來請示我?”
她本來就不贊成這麼做,即便是在沒知道蕭炎就是藥岩,就是岩枭之前。赢了一個小地方的少年人對納蘭嫣然沒什麼好處,要是輸了,雲岚宗卻要丢大臉,投入與收獲根本不成正比。偏生雲棱認為需要做點什麼,好蓋過之前墨家的醜聞,重振雲岚宗聲勢。
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呢。
“宗主……”雲棱有些尴尬,“我也是為了宗門……”
雲韻已不再看他,擔憂的看向了自己的徒弟,也許是憂思過重,胸口的傷勢好像也有些隐隐作痛。
納蘭嫣然尚在空中,借助着飛絮身法煉虛躲開了十幾道能量沖擊,但人力終究有限,力竭之後,她不可避免的連續中了幾下,整個人都虛弱了許多。而屋漏偏逢連夜雨,遠在她來得及落地之前,她注意到了背後雙臂環胸,一雙紫色翅膀緩緩扇動着,靜靜注視着她的蕭炎。
自始至終,哪怕被納蘭嫣然居高臨下的打擊了半天,蕭炎都強忍着沒有用出紫雲翼,等的就是這一刻。
發現納蘭嫣然察覺了自己,少年背後雙翼振動,身影猛然下撲,途中微微一個旋身,躲開納蘭嫣然情急的還擊,身形閃動,鬼魅般的出現在了納蘭嫣然頭頂上空。
耳邊風聲呼呼刮過,蕭炎垂眸,視線與下墜的少女相交。
後悔嗎?
不。
“我當年……的确是因為你的實力而有所看低你,蕭炎,這一點,事實已經證明,我的确目光短淺……不過……”猛然擡起臉,納蘭嫣然直視着毫不留情一掌拍下來的蕭炎,臉頰上的倔強與當年的蕭炎幾乎如出一轍,聲音輕而堅定,刮散在風裡,“不過,我也早就說過,即使時間重來,我依然會去蕭家退婚,我的婚姻,不需要其他人來為我做主,陪一個陌生人過一生,我做不到!”
蕭炎漆黑的眸子中閃過些許疲憊,身體猛然下傾,一掌終究還是落在了納蘭嫣然胸口,但猶如自語般的呢喃卻從心口溢了出來,他緩緩出聲。
“我從沒說你退婚有何錯,隻是你選擇的方式錯了。不過……事已至此,孰對孰錯已經沒有了意義,日後我們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三年之約,結束了,納蘭嫣然……”
在納蘭嫣然猝然睜大的眼眸中,那隻手掌還是拍了下來,勁氣徑直爆發,穿過心口。
勝負已分,是我赢了。
三年的苦修,三年的血汗,在這一刻走到盡頭。蕭炎雙翼輕振,沿着納蘭嫣然墜落的路線緩緩下降,下意識的按住心口,然後才想起來,為了避免貼身被破壞,又或者被雲岚宗顯然會有很多的強者察覺到痕迹,他特意将古鏡收進了納戒。現在……當然也不合适拿出來了。
正在此時,一道白影自他眼前閃過,蕭炎下意識一伸手抓住,眼睛瞟了瞟,身體頓時一僵,眼角都抽了抽。原因無他,這張紙他也是非常熟悉的。正是三年前,他親手所寫的……休書?
攤開白紙,略微有些稚嫩的筆迹躍然眼前,沾染着血的手印早已幹涸,在日光照耀下,分外刺眼。
是納蘭嫣然帶來的嗎?
蕭炎輕輕搖了搖頭,瞥了一眼即将摔落至地的納蘭嫣然,袖袍一揮,一股勁氣憑空浮現,托住少女的身體,緩緩落在了青石地闆上。
“咳……”
“蕭炎,你赢了……”在衆目睽睽之下,納蘭嫣然一手撐地,連續吐了兩口血,才有些艱難的站起身,望着站在面前不遠處的蕭炎以及他手中的白紙,臉頰上的表情一陣變幻,最終沙啞道:“按照當年的約定,若是最後比試輸了,我納蘭嫣然本該為奴為婢。不過,為了宗門名聲,請恕我不能如約實現了,反正我在你心中蠻不講理的印象也已經根深蒂固,那,就再讓我任性一次吧……”
“你說得也沒錯,現在想來,當年我的方式的确不妥,所以,日後請代我與蕭叔叔說一聲抱歉。”
一句話說到最後,納蘭嫣然猛一擡手,距離她最近的一位雲岚宗弟子身旁的長劍被淩空一股吸力吸扯過來,落進她手中。她沒有半點遲疑,握住長劍的瞬時,直接橫劍劈向脖頸!
“啊!”
納蘭嫣然的舉動太過突如其來,令廣場之上所有雲岚宗弟子包括長老盡數臉色大變。莫說他們了,雲韻都搶救不及,她看着納蘭嫣然戰敗,雖然能夠接受,但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正在郁結之中,眼看着這場戰鬥沒有涉及到任何人的生命,就暫且的收斂了鬥氣,即使是此時驟然變色,提身急掠而去,但距離還是太遠了。
“嫣然!不要——!”
“叮!”
修長的雙指仿佛憑空出現,于千鈞一發之際猛然夾住了劍刃。
“我對收你為奴為婢沒有興趣,不至于這麼拼命保全雲岚宗聲譽。”蕭炎瞥了一眼納蘭嫣然,一扯一甩,将長劍飙射還了回去,刺入先前那名雲岚宗弟子面前的青石,劍柄不斷擺動。他的表情仍然維持着淡然,心中卻忍不住有些無奈了。且不說他根本沒有這種變态的嗜好,納蘭嫣然畢竟也是雲岚宗的少宗主,打雲岚宗的臉不代表要把雲岚宗的臉放在腳下踩啊。雲韻就在台上,他今天還想活着走下雲岚山呢,“今天已經足夠充當你當初言行的代價了。”
輕搖了搖手中的休書,蕭炎屈指輕彈,青色火焰從指間升騰起來,火舌舔上紙卷,将休書在納蘭嫣然面前焚燒成一堆漆黑灰燼,風一吹,便随着飄開,消逝在渺茫天地間。
“三年前所說的話,今日,我再重複一次。納蘭嫣然,日後,你與我再無半分瓜葛,你自由了……恭喜你,也恭喜我。”
視線不經意掃過急切飛掠到納蘭嫣然身邊,擔憂的俯身按住弟子肩膀的雲岚宗宗主,少年擡起頭,釋懷的笑了笑。這句“自由”也許不隻是對納蘭嫣然所說,也是對他自己所說,他終于能夠卸下那一身不屬于自己的重擔,為自己活着了。
“雲宗主,再也不見。”
“還有觀戰的諸位,好戲收場了,各回各家吧。”
他很公平的朝着旁邊觀戰的各勢力強者也打了個招呼,往回走了幾步,将插在地裡的玄重尺抽出來,随手插在後背上,然後才轉身緩緩對着廣場外行去,明明一身是傷,手臂上都流着血,卻姿态從容,猶如踏過通往自己王座的道路。
陽光從天際灑下,在背後拖出修長的陰影,一如他步步踏上雲岚山之時。
“該死的小子!”
手掌帶着幾分怒意重重拍在身旁的石台上,雲棱臉色鐵青,成為了全場最不高興的人。他是沒想到蕭炎竟然如此不給面子,他特意傳音讓蕭炎收手,輸給納蘭嫣然,反正雲岚宗不會虧待他,卻沒想到蕭炎跟沒聽見一樣,硬是當衆擊敗了後者。要知道,本就有墨家的醜聞在前,三年之約搞的如此盛大,少宗主代表着整個雲岚宗出動,就是為了找回雲岚宗的顔面。如今她當衆輸掉了比試,無疑會有損雲岚宗聲望,他這個大長老,自然理所應當,必須想盡辦法将這些損失挽救回來。
不過在場這麼多勢力首領,該如何挽救呢?若是沒有合适的借口,強行來的話,那豈不是顯得雲岚宗是強盜之流了……
“雲棱。”雲韻輕聲喚道。
“……宗主?”
雲韻心神疲憊的歎了口氣,緩緩起身,望向了自家宗門蠢蠢欲動的大長老。對雲棱的心性,她這個宗主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壓低聲音,語帶警告:“一而再,再而三,雲棱,宗門丢的顔面已經足夠了。”
雲棱聽出了這份警告,神色一凜:“……雲棱不敢!”
對于這句“不敢”有幾分真假,雲韻不置可否,但她也沒有時間計較,用力閉了閉眼,一靜下來,便覺胸口氣浪翻湧,一陣腥甜:“讓他走。此事至此便是結束了,日後……也休要再提。”
之前塔戈爾沙漠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幫上什麼實際性的忙,那這一次,她阻攔下大長老,就當她還了藥岩的人情吧。
“這……”雲棱自覺被駁了面子,還欲再掙紮一下。卻不防下一秒,雲韻按住胸口,微微低頭,她當初和美杜莎女王交戰留下的傷勢至今還沒有完全痊愈,現在氣血攻心,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宗主!”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