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你還替他找借口,差點在生死邊緣走一遭的可是你自己!”
謝景行無奈,隻得應是。
“之前我們沒有阻止他的辦法,隻得讓你一試,實屬無可奈何。但是今後,亂來的事情不要再做了。天塌下來自然有師兄們頂着。”
風飄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向嚴肅冰冷的男人,此時難得溫和。
“師兄教訓的是,在下明白。”謝景行從善如流。
白相卿似在沉吟,看謝景行望向他,才下定決心:“師弟,接下來的日子同我修煉。”
“師兄這是要做什麼?”
“三年後是仙門大比,你來做帶隊弟子。”
白相卿阖目,再睜開時,琥珀色的眸中似有異光流過,明亮奪目。
“今時不同往日,世人都快要忘了我們的名字,儒門若想重回修真界視野,需要取得輝煌的成績。”
“景行師弟,随我複興主宗,你可願意?”
謝景行看着白相卿固執直起的脊背,毫不猶豫:“自然願意。”
“你可知,當年儒門為何沒落?”白相卿聽到答案,心下一安。
謝景行很清楚儒宗道統沒落,并非單純因為自己的遺言語焉不詳。
他攏袖,淡淡地道:“儒門無聖。”
僅僅四字,一針見血。
風飄淩執盞的手一頓,垂下眼睫,“你倒是通透。”
自聖人謝衍墜天,儒宗沒落已成定局。
佛門有佛宗,道家有道祖,魔道有帝尊。
儒宗曾為正道第一宗,天下之表率,若是無聖,怎能服衆?
聖人謝衍心裡清楚,若是他登仙門成功,儒宗還能繼續昌盛下去,他的終極目标也能實現。
若是敗了,宗門必然淪落,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謝衍相信三相能夠護住儒宗,護好門下弟子。至于儒門是否還能維持過往煊赫,他臨行前心裡多半也有數。
事實上,三相确實撐起了失去聖人的儒宗,并非是以謝衍所期望的方式。
主宗隐世,風飄淩、沈遊之另辟新宗,分流弟子。
雖然保存了大半儒宗道統,卻使得一個龐然大物徹底三分,不複當年輝煌。
從此,正道第一宗跌下神壇,隐于世間。
謝景行收回思緒,心中仍有疑慮,“即使無聖,三位師兄聯手,也能撐起儒宗一段時日。當年的儒宗發生了什麼,讓三位師兄從此分道揚镳?”
風飄淩的茶盞在桌上發出脆響,神色驟然凝凍。
謝景行見他動怒,也不換話題,執着追問:“聖人隕落,儒宗五百年前,當真如此難以為繼?”
沈遊之眸底的光芒淩厲如刀,又脆如琉璃,仿佛隐藏着深深的傷痛。
他冷哼:“若是師尊還在,誰敢觊觎我等宗門,誰敢欺我儒門弟子?”
謝景行:“當年發生了什麼?”
白相卿似乎不欲正面回答:“隻是些舊事。”
沈遊之将手中茶盞摔于地面,冷聲道:“舊事?是舊仇才對吧!四百五十九年前,仙道衆門派,在宋瀾那牛鼻子的默許之下,聯合起來逼我山門,聲稱聖人與魔君有染,才登仙門失敗,德不配位,不應當做這正道第一人。并且要上儒宗搜山收集證據,毀師尊身後清名,敗我儒宗名聲——可笑啊可笑,枉我等三人都坐鎮儒宗,他們以天下大義的名義來,我們卻無法向仙道同僚動手!何其窩囊!”
“道祖不管俗物,師尊去後,仙門就徹底由宋瀾掌管。他默許的事情,若是我等反抗了,就是和整個仙門作對!”
那時候的儒宗剛剛失去聖人,人心正是渙散的時候。
沈遊之咬牙切齒:“他們嘴上說着清查與北淵的勾連,實際上了山門,就是沖着聖人遺物而來的。冠冕堂皇,無恥之尤!”
當年的他們根本不可能與道門開戰,儒門三相雖身負渡劫修為,道門、佛門也有渡劫修士。他們若是先動手,才是真正的玉石俱焚,天下大亂。
道門宋瀾恰恰是看準了他們不願輕啟戰端,要他們忍氣吞聲。
謝景行沒法辯解,與魔有染這一點上,他的确洗不幹淨自己。
不過,三相竟然承受過這麼大的壓力與惡意,儒宗被仙門挾持,經受了這等屈辱,不甘不願地淪落至此。
謝景行的眼眸霎時冷了下來。
他身故還未五十年,他曾庇護的仙門就膽敢欺上他宗門,欺他徒子徒孫,說他們一聲狼心狗肺都是擡舉了。
白相卿長歎一聲:“時也命也,此事不宜再提。”
風飄淩拂袖,桌上殘局被他毀去,棋子散落時,有琳琅碎玉之聲。
“為何不宜再提?相卿,近五百年的蟄伏,你的心氣已經毀了嗎?”
風飄淩看向白相卿,一字一頓,句句生寒。
白相卿眼眸驟然緊縮。
風飄淩轉而向謝景行看去,“小師弟,要記住一點,道統之争,殺人不見血,你若沒落,必有豺狼。”
謝景行也是在刀光劍影中一路走來的,哪能不清楚仙門背後的腌臜醜事。
“謹記教誨。”
風涼夜還是第一次聽這麼多内幕,面上浮現不甘之色,“那三相内亂,分道揚镳,其實是一場戲?”
白相卿:“當年雖然隻有我留在儒宗,但是飄淩、遊之并非忘恩負義之輩。他們與主宗同氣連枝,在危機時刻保護弟子與儒門傳承,也要示弱給宋瀾看。”
“他們是不會容許儒宗再強盛的,違逆大勢,必然會被毀滅,索性做一場戲,要他們以為三相離心,儒宗已經不足為懼了。”
謝景行的關注點不同:“當年儒門圍困之局,究竟是如何化解的?”
儒門三相皆一怔,默默不答。
謝景行知道自己問到重點了,旁敲側擊:“我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
風飄淩道:“也沒什麼可瞞的,不過是欠了個人情。”
沈遊之不甘願:“天大的人情。”
白相卿接話,為惱怒的沈遊之解圍:“四百五十九年前,魔道帝尊殷無極率領一批精銳魔兵長驅直入,速攻長清宗,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那時道門弟子全在圍攻儒宗,長清宗宗門内部空虛,被魔修一圍,損失慘重。”
沈遊之一樂:“我還記得當時宋瀾知道宗門遭圍的表情,精彩的和戲劇變臉一樣。他斥責我們勾連魔道,背叛仙門。當真好笑,魔君與仙門仇深似海,他先把人手都抽調出來圍微茫山了,怪敵人趁虛而入,掐他七寸,怎麼說的出口?”
謝景行失笑:“原來是‘圍魏救趙’之策。”
是别崖會幹出來的事情。
風飄淩頗不甘願,卻承認:“這個人情,最後魔君向我們換得了參與聖人祭的資格,五百餘年的聖人祭中,他無一次缺席。”
白相卿擺弄着玉箫,無奈笑道:“畢竟當年曾助我們維護了儒門僅存的威嚴、聲譽與聖人遺産,即使再看不慣他的行事作風,我們對上那個人,不到萬不得已,也是不會翻臉的。”
所以,殷無極那一日才會在聖人廟外徘徊,他真的是來祭奠他的。
這五百餘年裡,他沒有一次忘記過。
謝景行斂去複雜的情緒,又看向儒門三相。
他們前半生是有師長庇護的天之驕子,終日遊學于聖人門第,潛行研究學問與儒道,不知春秋寒暑。
在聖人故去之後,他們經曆了世人捧高踩低與酷烈的道統之争。
他們随世事分散,又始終與主宗同氣連枝,從不忘本。
這五百餘年,辛苦他們了。
現在,師父回來了,哪裡需要他們再如此費盡心機,苦苦支撐。
謝景行打定了主意,第一步就是要把落寞的宗門扶起,微微笑道:“三位師兄,既然在下繼承了聖人道統,自然會協助師兄們,讓儒門再現輝煌。”
沈遊之取笑道:“大言不慚,以你現在的修為……”
謝景行唇瓣笑容溫雅:“沈師兄且看着,仙門大比,師弟會給你們一個驚喜。”
他這個笑容,淡而遠,透着勢在必得的意味。
沈遊之一挑眉,“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白相卿啞然失笑,他本以為小師弟是個溫和良善的性格,沒想到也是心氣很高的主兒。
他現在的神情,頗有幾分師尊的韻味。
風飄淩沉聲道:“不可操之過急,如今仙門均勢……”
“如今仙門——”
謝景行笑了,帶着淡淡的譏诮,“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