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月拿出手機,想給L打個電話約他談談。
等屏幕被按亮,日程提醒突然彈了出來:
——距離情人節還有14天。
夜神月怔了怔,猶豫片刻,又把手機放下了。
昨晚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場大雪,屋外一片銀白。夜神月站在樓梯口,聽到二樓傳來玻璃摔碎的脆響。
他上去敲響溫特的房門。
過了好一陣,溫特才來開門。開門瞬間刮骨的寒風撲面而來。
Omega臉色不太好,皮膚好幾天沒見光似的,白得有些病态。他解釋道:“不好意思,剛才打掃房間摔碎了花瓶,是不是吵到你了?”
夜神月往屋内掃了一眼,隻見地面滿是碎渣。除了花瓶還有倒塌的櫃子、沙發抱枕、價值不菲的茶具……凡是能扔的東西都在地上。
夜神月問他:“專員在裡面?”
“沒有。”溫特笑了一下,說:“不過他最近哪裡都不準我去。”
夜神月又問:“拜訪鄰居也不行?”
溫特有些不明所以,猶豫道:“應該可以吧。”
“那我們走吧。”夜神月說着轉身,卻感覺腳下踩到了什麼。
他移開腳,垂眸一看,發現是張巴掌大的紙片。大概是剛才溫特開門時,順勢被風卷了出來。
紙面上漂亮的花體字張揚恣肆:
“在我這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後的玫瑰”
然而溫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又從上面踏過。
鄰居家的女主人今天穿了身顔色極冷的青色旗袍,她吊着那雙狐狸眼打量客人,活像主題鬼屋裡披着人皮的女鬼,隐隐泛着陰氣。
在夜神月的堅持下,女主人讓兩人進了門。
女主人正在準備茶水,她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回頭向夜神月确認道:“你好像不愛喝紅茶。”
夜神月看了眼牆角發黑的盆栽,滿含歉意地對女主人說:“我為之前的失禮與誤解向您道歉。如果我提前知道一杯熱紅茶,就會導緻來自地球的變異植物迅速碳化,那麼我一定不會害您損失一盆珍貴的花草。”
說着,夜神月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我喜歡紅茶。”
溫特不知道兩人之前發生過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隻疑惑地看了看夜神月。
夜神月繼續問女主人:“那天我幫忙搬上樓的黑色袋子,裡面裝的是營養土之類的嗎?”
女主人沏好了茶端過來:“嗯,是營養土。”
“我還以為是犯罪工具或者屍塊。”
聽到夜神月毫無負擔的笑聲,溫特接茶的手都不由僵了一下。
女主人倒是沒什麼反應,她和那盆碳化後枯死的盆栽一樣,沒有半分多餘的生氣。
直到夜神月把一張照片放到茶幾上,對她說:“很榮幸見到你,吳心柳教授。”
女主人愣了一下,眼裡掠過昙花一現的微光,卻又很快恢複如常。
“您、您是……”旁邊的溫特站起來,不可思議地看着女主人。
核污染爆發之後,沒有人不知道“吳心柳”這個名字。
她是土壤學方面的權威專家,曾提出了針對核污染進行土壤修複的可行性方案。
不過,沒有人贊同她。
污染規模太大,用她的方案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也至少要兩百年才能将污染降解到安全範圍,相當于全球進行一場大規模的愚公移山,誰也不知道在此期間要死多少人,說不準沒死的幸存者都能直接變異到與核污染共存。
而且在這之後沒多久,人們就發現了一顆與地球生态相似的星球,吳心柳的方案正好可以用來改造新居住地的土壤。
淨土因此誕生。
吳心柳是對社會做出過巨大的那一小部分人之一,優先被列入了第一批移民名單。
但她最終卻選擇留在地球,選擇和被命運抛棄的那“十分之九”共存亡。
女主人拿起茶幾上的照片,面無表情地觀察着上面的女人。
照片上的吳心柳剛過35歲,臉上沒有妝容,腰背闆直,短發利落,穿着灰色襯衫站在試驗田裡,手裡抓了株不知道什麼植物的苗,上挑的狐狸眼冷冷瞥向鏡頭,仿佛能将鏡頭外的人一眼看穿。她不苟言笑,身後正在刨土取樣的學生們卻一個個看着鏡頭傻樂。溫柔的光鍍在她身上,生命力穿透了她冷淡的外表。好像将鏡頭對準她的人,也正在對她說:“老師,别總是這麼嚴厲嘛,你笑一笑呀。”
看了一會兒,女主人就把照片放下了。
除了那雙令人生畏的狐狸眼,别的地方和她一點也不像。
照片裡的吳心柳健康豐腴,和朝氣十足的學生們站在一起,仍顯得格外年輕,此時的她卻幹枯得像是所有養分被耗盡。長相被妝容長久遮蓋,可即使卸了妝,也是老态與灰敗。
“拜托您,拜托您告訴我……”溫特眼裡含着熱淚,哽咽着懇求吳心柳。
吳心柳端起茶杯,盯着水面漂浮的茶葉,緩緩開口:“地球十分之一的人口成功移民到淨土的第二年,地球就和淨土徹底失聯了。”
當時有無數種猜測,像是因為某些技術上的問題,淨土難以和地球維持聯系;又像是淨土遇到某種災難,已經徹底毀滅。
但是猜測最多的,還是地球被淨土抛棄了。
移民淨土的“那十分之一”,身上流淌着地球的血脈。“被命運抛棄”和“被摯愛抛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絕望。
不過,總有人還保持着希望。
選擇留在地球的科研人員繼續研究如何降解污染,經過4年的努力,終于有了重大突破。但是需要淨土提供大量幫助。
經過讨論,上百名各個領域的精英抱着最後的希望,踏上了尋找淨土的征程。
“活着來到淨土的專家隻剩下5個人。就像大家猜測的那樣,淨土抛棄了地球。因為沒有餘力拯救,所以也不想再給地球希望。”
吳心柳喝了口紅茶,平靜地陳述道,“他們想讓我們留下,一起打造第二個地球。沒有人願意。另外4個都自殺了,隻有我一個人逃走。”
夜神月聽完,和吳心柳一樣,沒有太大的感情起伏。
“沒有餘力拯救。”溫特重複着這句話,淚如雨下。
但他沒有失控太久,Omega用那雙漂亮的眼睛凝視着吳心柳:“謝謝您告訴我真相,還有很多人都等待着這個真相。我們一直在找您。”
“我幫不了你,或者你們。”吳心柳毫無動容。
“淨土可以救地球的!您明知道可以!難道您不想回到地球嗎?不想念遠在地球的親人嗎?”
吳心柳沒有作答。
夜神月替她解釋道:“淨土要幫助地球,先是放棄一切,從科技發達、生活便利的現在,退回到食不果腹的饑荒年代。接着,長久保存聯系,會讓地球因為沒有得到移民機會、心懷怨恨的極端分子有可乘之機,淨土和地球會有戰争、掠奪、屠殺。不斷上演人類自我毀滅的悲劇。”
溫特惱怒地盯着夜神月,質問道:“人類都能從地球移民到另外一個星球,難道就不能一起找到别的出路嗎?我們怎麼能冷血到放棄地球上的親人,自己苟且偷生?”
夜神月沉默片刻,問他:“為什麼讓小九跟蹤我?”
溫特餘怒未消,十分不耐煩:“我隻查到半年前從地球過來的科研人員可能住在這裡。他們說那個人會給予别人一些幫助,那天你救了我。”
夜神月點點頭,“我猜你也是把我當成了吳教授。當時還特意當着我的面挑明了專員的身份。”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問:“你就不怕發現我……應該說吳教授,你就不怕專員發現吳教授的身份?”
當事人平靜地喝着紅茶,任由他們吵鬧。
“偷偷摸摸出去找人,風險更大,不如直接住進來當鄰居。”
剛解釋完,溫特又看向吳心柳,勸說她道:“吳教授,跟我們走吧!我們會讓你住在更安全的地方!”
吳心柳木然地搖搖頭,說她哪裡都不想去。
溫特還不死心。這時,夜神月站起來,把手按在他肩上,告訴他:“小九死了。”
溫特頓時愣住。
“小九按照你的吩咐跟蹤我,在被我抓到後,他編撰了一些理由,自稱是那天企圖侵犯你的犯人的弟弟。甚至對我的諸多疑問對答如流,想必排練過無數遍。他膽子很小,卻願意跟着你冒險,使用你偷來的軍用設備。”
聽完夜神月的話,溫特終于不再執着于讓吳心柳跟他走。
他臉上浮現出了某種沉痛的悲哀與困惑。
夜神月松開手,面向吳心柳道:“請問您家裡有玫瑰嗎?我隻為尋求玫瑰而來。”
夜神月直白地向吳心柳表達來意,同時也做好了再一次失望的準備。
“還剩一株在溫室裡,最近快開花了。等它開花後,你就拿走吧。”
沒有迂回,也不需要什麼條件,她就這麼平淡而又自然地告訴他:有玫瑰,可以拿走。
繞了一大圈,玫瑰竟然就在離夜神月最近的地方。